谈不上谁更厉害或谁更狡猾,撇开那些偷袭和线人实打实的拼且互有取舍,白龙口据点被浩气尽数占领、尘埃落定,正是阳春三月花开好的时节。
战事一歇,叶榕就挑了个小酒馆一头扎了进去。
本来这小酒馆偏离大路、开在小山村边上,别说陌生客人,就算本村村民也来得少,谁知叶榕呆了不足两日,便有人踏着军靴踩进来、将那正好漏入门帘的斜阳遮了去。
叶少爷早换了一身轻便的行头,摘了金冠用黄绳草草扎了个马尾,外裳不改金线暗绣的华贵作风,微醺后被扯得皱巴巴、露出贴身的白丝内衫。
他听见脚步声后便扬起酡红的脸、眯着眼看,直将来人看了个清晰明白才反应过来,顺手就把酒杯推远,再在碎瓷的声响里坐正:“曹煜,你来干嘛?”
曹煜换去那身战铠微着了简便的军服,微披了些散发在后,进门便将那杆光华不减的□□靠上墙,而后迎着叶榕明显心虚的视线走到他跟前,边解手上的腕带边道:“这酒馆是也你叶榕的资产?”
“不是。”叶榕朝着眉眼冷峻、宛如神兵天降的天策摇头。
“那我来喝酒岂非天经地义?”曹煜道。
“啊?”叶榕见他露齿而笑一度怀疑听错,毕竟军纪严明时曹煜可滴酒不沾。
曹煜在他满眼的不敢置信里兀自在旁坐下,往桌上扔了点钱,招呼躲着不敢出来的酒保:“两坛。”
叶榕哑口无言,撑着脸看他一本正经接过酒坛给自己满上,再看他喉头一动杯酒下肚,如是三番终于有点坐不住:“曹煜,你不是有急事要办?”
“办完了。”曹煜斜睨他一眼,把斟满的酒盏推到他跟前,“韩大人交代的东西,我顺路给那小道士烧了。”
叶榕瞥了眼酒杯却不拿,这山村野店没什么好酒他并不贪杯,喜欢往这里头钻不过想图个清静,听曹煜补完后半句,直接冷哼出声:“韩宇芳怎么想起要烧东西给那小道士?该不会那杂兵是她管辖时底下人招募的,她过意不去?”
曹煜看了他一眼,敲了桌面道:“烧一本琴谱,据说是从那魔尊手里得的异谱,防落入别有用心人之手。杨伊然此前与小宋道士同宗学过艺,此谱烧给他也算合适。”
“还是韩大人利落,烫手的东西赶紧甩。”叶榕又哼了声,虽缓和些,但那张紧绷又不屑的俏脸始终黑着。
曹煜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认可的是他说的哪一点,端了酒碗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嘴角才道:“韩宇芳自请调任去金水。”
“她好好待在武王城不好,非要下去吃瘪,受刺激了?”叶榕嗤之以鼻,端了酒盏斜了一眼点头的曹煜,“得了,金水那帮坐吃好处的肯挪位置?”
“嗯,他们来瞿塘。”曹煜颔首。
“什么?!”叶榕方松懈下来,一口酒没来及咽下就喷了出来,接着狂咳不止。
曹煜有些无奈地抬手锤了几下他的背脊,边解释道:“恶人本就在西南得势,如今萧凡收缩防线、巩固资源,也算再一次洗牌、给浩气可趁之机。他们想来便来吧,恶人也该换换对手了。”
叶榕边咳边听完,一张白嫩的脸涨得通红,甩过马尾怒道:“武王城城主是猪油蒙心了?临阵换帅能打赢?!”
可是曹煜完全没有叶榕想象中的抱怨之词,不怒反笑、笑得眼眸闪亮,大力拍了把他的肩把人摁回去,道:“他们也有苦衷。”
“他们?苦衷?!别说我叶榕,随便哪个浩气教头都知道你在西南打了多年、是最熟悉战局的。白龙口才拿下就急着换将,嫌弃金水待着太舒坦、要来抢资源抢功勋就明说。”叶榕气得横眉倒竖,亏得生了副嫩而俏的皮相,看上去才没有那么凶神恶煞。
“这么说,你不打算支援他们了?”曹煜笑着反问。
“废话,我山庄钱再多也不砸那种猪头身上。”叶榕仍是气,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
“叶榕啊……”曹煜爽朗地笑开,望着叶榕气鼓鼓的样子,忽然转了语调,“榕榕……小榕榕?”
叶榕这回眼睛一瞪急忙把酒咽了下去,却给辛辣的后味呛得眼眶发红,抬手就是一记狠拳砸在他胸膛上:“曹煜你疯了?!”
“我醉了。”曹煜扣住他的拳头,眯起眼睛看他。
叶榕一怔,见他脸色如常、从上到下没半点醉态,就更生气了些,当即斥道:“你少在这里借酒装疯!”
“我真的醉了。”曹煜坚持称醉,抬手扮过他白皙的下颔,冲着叶榕那微红的嘴唇就吻了过去。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曹煜有点凶地攫取了叶榕正欲说话的双唇,没刮干净的胡子在他白嫩的脸上擦出点红痕,长年习武而覆满厚茧的手指制着他下巴染了指印。
些微的疼痛和灼人的气息让叶榕整个懵了,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被忽然凶猛似狼的曹煜摁在桌板上亲,这才恼怒肆起地大力将人推开,接着想也不想就用那绣金靴子朝他腿肚子蹬过去:“曹煜你要死了!你不仅装醉你还装疯!说好的避嫌呢?!说好的你我同僚呢?!你心里不痛快你拿我出气?!”
曹煜给他蹬在地上一通骂也不还嘴,等叶榕气不过地又踹了一脚凳子,才悻悻地撑坐起来,望着他就算发脾气也无比倜傥的身影道:“我接了调令,要回天策府效命。”
叶榕整个人愣住,瞪着地上坦荡微笑的曹煜不知怎么接话,只木然地伸手抹了抹嘴上的红痕。
“月中的时候吐蕃遣使求和,给郭元帅骂了回去。看样子不出半年就又要打仗,河中兵需出发去戍守奉天,吐蕃、党项和回纥,每一个蠢蠢欲动。军情紧急,盟主已批我回府效力,下月动身。”曹煜简短地将前因说了,末了冲发愣的叶榕伸手,“少爷,我们要就此别过了。”
叶榕显然消了气,只是瞪大的眼睛里皆是不敢置信,缓缓将他拉起来,张口便道:“我也去。”
“你?”曹煜站稳后整了衣衫,冲他摇头,“唐廷要打仗,浩气和恶人大概又要停战,你好好待在瞿塘峡不好?”
“当然不成。”这次轮到叶榕急了,挥拳逼近他高挺的鼻梁,威胁道,“曹煜,我认识你二十年了,入浩气一半也有你在的缘故。怎么,你想自己跑?”
“在成为浩气前,我首先是个天策、是个唐兵,家国有难,如何不顾?”曹煜说得正气凌然,面对他白嫩地看不出威力的拳头毫不松口。
下一瞬,叶榕的拳头就朝他脸揍了过去,不轻不重没打得人破皮流血,但让曹煜吃痛地嗷了一嗓子。
“以前说避嫌、最好各行各事是你,现在跑路也是你。你曹煜平时正儿八经、正气凌然,怎么搁在我这儿就是个始乱终弃的呢?”叶榕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回来,气冲冲地跟他讲道理。
曹煜眉头一皱,才想反驳就看到他还红着的嘴唇,忽然就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你要跑,行啊,我每年援你的那么多兵马粮草、箭塔战车,你还我?”叶榕眉毛一挑,像个纨绔子弟那样无赖起来,“还钱总行吧?你不受贿,那字据都在我那里存着呢。”
“你……”曹煜跟他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不知怎么辩。
“还不起?那还一半?要不然,前年那个粮饷亏空给填进去的银子,你补给我?”叶榕看他为难,立刻趁势威胁,“曹将军,人要讲信用啊。你该不会要我去问谢渊要钱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事闹上皇城都是我占理。”
曹煜脸色一沉,拍开他的手,瞪他一眼道:“叶榕!别跟我开玩笑!”
叶榕立即正色:“不开玩笑,我那里还有你八年前写给我的家书,大概就夹在借据里,你要我一起扔给盟主?曹将军当日深情款款、掏心掏肺,现在是不认账了?”
“那是老子去打仗怕回不来!”忆及当年绝境里的提笔诀别、一吐心声,曹煜几乎要咬碎犬齿
。
“借据。”叶榕抬高了下巴逼近他。
“……”
“家书。”
曹煜仰天长舒一口气,再看叶榕抱着手臂寸步不让的样子,顿时既好气又好笑地坐回去,抹了把脸道:“随你吧。”
叶榕终于松了口气,继而笑得光华灿烂,实际他看着同那十几岁的少年也没有分别,马尾一甩高高兴兴地坐下,还扶稳了被抛弃几次的酒盏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就算是醉话也要作数。我会自己去函落雁城,不用你- cao -心。”
“我倒是宁愿醉。”曹煜揉了揉眉心算作默认,看叶榕嗅了酒香却不喝,忽然道,“原来前年那个城主挪用亏空一案,你是知根知底的?”
“我只知道银子去处。”叶榕转动那一盏澄清酒水,朝他眨眼,“浩气盟成立之初,自是那般光辉耀眼。没有门户之见,不会有势力之争,联络各门派英豪,以求群策群力。但都过了那么多年,连恶人谷都集结了不少能人,浩气盟哪能永远干净?端了那个人还不是把人逼去恶人谷?就算上头再肃清也管不住散兵,那小道士就是个活生生例子。”
老道的话由叶榕那俏嫩的模样讲出来多少有些不和谐,曹煜笑了笑倒没再说下去,话锋一转道:“我出发前,还需你帮个忙。”
“说。”
“派你的人送信去万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