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同人)全职/高/乔]春秋 作者:狸薇【完结】(4)
部里给他撮合的姑娘姓宋,在翻译司,勉强还能算是他师妹。宋姑娘精通各国语言,长相也过硬,难得的是气质好,配给他反倒有点委屈。乔一帆在部里的小餐厅玩命喝水掩饰紧张,心里想的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怎么这会儿紧张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高翻宋姑娘坐在他对面,看着乔一帆泛红的脸,笑得像三月枝头上的春花一样。1973年。她默默在心里想着当年数字——大概就是眼前这个人了。她知道如此得来的婚姻关系不会存在西洋爱情小说里写的任何惊天动地,但她也深切地知道生活不容许存在于小说中的离经叛道。
只不过乔一帆仍然没想到,这在外交部大厅里举行的婚礼,竟然还不是只给他办的。婚礼当天他等着宋姑娘出来穷极无聊,低头戳戳左胸上那朵傻乎乎的新郎红花,再一抬头没有新娘迎面走来另一位新郎,竟然还是他的熟人。
高英杰身后跟着他的新娘,那位姑娘乔一帆也见过,据说姓麦,俄罗斯族美人,高鼻深目轮廓分明,人称欧亚司一枝花。他忽然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想想曾经在联合国大楼外咬牙切齿地说自己讨厌毛子的高英杰竟然娶了一位俄罗斯族姑娘,人生果然事事难料,但是喜闻乐见,非常好。
婚礼结束后高英杰扯着他又回了石大人胡同——这里和从前仿佛没变化,门楼还在,王府那两个狮子也还趴在原处,兴许还是托了上级保护的福。留在这里的仓库工作人员帮他们拍了照片。高英杰红光满面的,乔一帆看见他的模样,不受控制地翘了一下嘴角。
人生大事解决完一件还有没准需要持续更长时间的另一件。驻美联络处正式设立,乔一帆获授参赞衔,骤然拉进的两国关系具象成做不完的各类工作,除此之外还要斗智斗勇。场面上的话谁都能说得像模像样,可敌强我弱的同时保持有礼有节,就实在不能说成轻而易举。所幸毕竟两国在靠拢,很多工作已经大大降低难度,和渐行渐远的相比——
乔一帆突然担心起高英杰来。莫斯科当然冷,很难相信七年后自己才想起高英杰背后的伤究竟能不能在莫斯科安然无恙。上次婚礼在国内见到看上去似乎有些苍白,但整个人的状态似乎也还好。还能厚颜无耻地向他讨结婚礼物,嘁,半斤八两的两个光棍,谁能给谁准备了礼物。眼看又拖到新年,似乎是得抓紧——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乔一帆神经一跳,箭步冲上去接起了电话。
直接打到家里的电话自然是出事了:五天前有五名在北京的苏联外交官被认定为间谍而遭到抓捕,抓捕事件过去后三天,在莫斯科的信使于使馆门前被苏联警察强行带走。这样的外交事件一出,虽表面上与他和所在国无关,但私下总要相互透底表态。
美国的态度他很清楚——他们可以用强硬的言辞表达对某些不按规矩办事的国家的不满。
这也就足够了。
从白宫回家的路上,乔一帆望着窗外后退的景物习惯x_ing地沉思。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独处方式,他仿佛在思考宇宙万物,又仿佛什么也没想。他下一步的行动似乎也不受思想控制,取出纸笔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写点什么呢,下笔似乎又是老三段,又不是学校里写论述,哪怕论述也不流行那样的格式。不如仿仿古人潇洒,展信康健见字如面——还是算了吧。
他只写下了你好两个字。想想又在后面补上三个字:高同学。
嘿,画蛇添足了。乔一帆这样嘲笑着自己,眼前却出现那年东江米巷的大会议室,高英杰突然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斥责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那时候他们也不过是些稍大点的小鬼呢,现在都已经是经验丰富的老人了。他笑笑,愁思百结地写:听说——
听说什么呢。
听说莫斯科——
不、不是莫斯科。莫斯科和他有什么关系,听说——
听说你近况如何——
病句。乔一帆重重下笔划掉,力道之大险些把墨水划到他自己裤子上去。幸好联络处的公务笺没有偷工减料。他把整张纸扯下来揉成一团攥进手心里,终于面对了现实。
他在害怕。
纽约离莫斯科太远,太远太远了。
而他们,或者说高英杰自己,正在面对比八年前还要险恶的局面,他鞭长莫及。
“祝平安。”他潦Cao地划拉上几个字,左看右看都不顺眼,可没撕掉再写的勇气,就又在下面补了一句,“随信附礼物一件,请注意查收。”
可算写完了——这破信。乔一帆如释重负,抬头对司机说,“你等会留一下,帮我寄个东西回国,让国内转寄到莫斯科使馆去。”
司机点头应了,乔一帆叠好信纸想想家里那顶黑色的牛仔帽,盘算起自己能收到什么回礼。
合
下飞机的时候高英杰煞有介事地琢磨了一下,最后得出一个自己好像在莫斯科前前后后待了二十多年的结论。
当然没有这么夸张,从章程上来讲也不允许,不过俄语区就那么大,跑来跑去也脱不出那个圈子。11月的时候王杰希任满回国准备退休,国内一时没有合适的继任者来接手,就让他这大使馆公使暂理一阵各项事务。然而庞大的红色巨熊说倒就倒,镰刀锤子的高楼哗啦一声塌得一干二净。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倒也不用再充这□□了。
到国内他才抽出手把欠乔一帆的回礼寄出去,先前在莫斯科形势太紧张,那漂洋过海来的牛仔帽被揉得快烂了才到他手里,加起来不到二十个字的“信”也皱皱巴巴的。好在现在苏联灰飞烟灭,他终于能亲手去寄拖延了十七年的礼物,对比之下还是他更有心:作为同行业人士,高英杰不用动脑子就知道乔一帆的信和礼物肯定是司机代寄的。
整个欧亚司似乎都在因为红色巨熊的后事而手忙脚乱,大熊似乎还在,小熊还得分出手去应付。好在他年龄资历摆着,没人厚得起脸皮请他再折腾回去。于是高英杰每天按时上下班自学起英语来,夫人给他淘换了个收音机,到家美滋滋地求表扬。
自己当时怎么说的来着,也是太不会做人,上来就问花多少钱——二十。其实也不算贵了,但他心里总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拿着五块钱的收音机听刺刺拉拉的菜市场英语,然后考个专业第一。
套好画框的油画被邮局的工作人员平稳地接过去。画上是曾经驻苏联使馆外的街景,隐约能望见克里姆林宫顶上的红旗——或许望不到,但他宁愿能望到,人总是要去看点眼睛里没有的东西,尽管那本身早就不再重要,镰刀锤子已经重重砸到了地上了。
一起砸到地上的,似乎还有他整个人的命运与斗志。他想起在莫斯科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冲突与事件,忽然发现自己再也不明白“窝囊”这两个字的意思。为他画那副油画的流浪画家似乎很能明白他的心思,浓墨重彩里满是对过去辉煌的怀念。
高英杰不确定乔一帆能看懂多少,他也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拥有过曾经的辉煌。那些举世瞩目的大事件里存在许多像他们一样的人,可同样也被很快地忘记了。
他的英语进步很快。
97年的时候高英杰在香港,身边是他俄罗斯族的夫人,秒数乱了再数一遍,总有一次能数对,或者总有旁人数得对,他觉得这生活不错,并且在奔耳顺之年的时候越发相信会越来越不错。
乔一帆收到了他的那副画,把它挂到卧室里每天睁眼就能看到,还特地拍了相片洗好和信一起寄回国内。驻外原本四年一轮,可做到了大使就不那么好轻易脱身。于是高英杰在回信里挖苦他小心被FBI约去喝茶,乔一帆振振有词说我挂个画关FBI什么事。
偶尔他们会假公济私占用一会儿保密电话聊个一两分钟。乔一帆总会问高英杰他背上的伤怎么样,但也从来提起过与当年那张旧相片有关的半个字。
高英杰总说没有怎么样,并不告诉他自己的腿好像被查出来有点问题,反正说出去也没什么用,搞外交又不靠腿,他们早就过了参加晚宴得下场跳舞的年纪了。
他思来想去,没有问乔一帆想不想要他们的新合影——照片上笑得还挺开心呢!但他的勇气似乎已经倒在了1991年的冬天。
于是乔一帆会给他寄一大堆红红的果干回来,据说叫蔓越莓,对心脑血管很不错。高英杰一边看电视一边嗑得一干二净,美滋滋地给乔一帆回复他觉得自己上楼有劲儿多了。
尽管这两者好像没什么必然联系,也许只是他按时吃了钙片。
按时吃钙片的伏枥老骥高英杰在1999年4月作为随行人员踏上了美国的土地。下飞机的时候头一个见到的就是站在接机队伍最前方的乔一帆,头发黑中夹银,穿着薄西服,气质沉稳得叫人咋舌,好像自己见他念书时的青涩模样是上辈子的事儿——不过白头发还是比自己少,有点生气。
晚上欢迎宴会是少不了的,大使馆里宾主尽欢。很多不能拿到会议室谈判桌上的话题借着音乐肆无忌惮地冒。高英杰忽然怀念起苏联时期的宴会,可能只是因为他更喜欢管风琴,那可能是他唯一喜欢的毛子味儿。他捏着高脚杯晃晃悠悠地避着人走。总理身边有随行翻译用不着他,宴会也不是正式场合,他得找个地方透透气。
而乔一帆正假借着“方便”的理由站在露台上,他知道高英杰在这次的随行名单里,但他们已经习惯了隔着半个地球和一道日期分界线通信的交流,乍一见活人潜意识里觉得不适应。为了避免尴尬,他还是要先酝酿点心理准备。
正在他酝酿得脑海一片混沌的时候,有人掀起了天鹅绒的落地窗帘,对流风呼地刮起来。名为酝酿实则望着星星发呆的乔一帆一惊,连忙回过身去——有人来了,西装革履,沉稳成熟,眼睛像星星一样亮。眼角有被灯光晃花的细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对他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无比自然地说道:“原来你在这儿啊。”
乔一帆听见自己脖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他好像是座经历数千年风化的雕像,默然伫立着,在暗无天日中等待一个人来解开他身上的绳锁。如今那个人来了,幸好他还记得该怎么笑,“是,好久不见了。”
高英杰走上前来,“在这边工作还顺利吧?”
“还行。”乔一帆说,“就是天天秃噜英语有点烦。当时在学校做梦都想把口语说得像母语一样好,现在倒是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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