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话多怎么办?
当然是噎到他没法回嘴了。
骆远满意地恢复了那“老子天下第一”的中二表情,等安淮搬完书坐到自己的身边时,伸手捏住了他的右脸。
真是谜一样的熟悉感。
成为同桌的两人很快熟稔起来。那时候他们的座位还不是流动的,所以开学时安排在哪,整个学期就一直在哪。他们坐在左侧靠窗的倒数第三排,骆远在里,安淮在外,两侧堆着能够到天花板上的教材习题之类。像是砌了两道墙,墙外是老师同学,墙内是同桌二人的小世界。
了解得越多,骆远越觉得安淮严重的“表里不一”。安淮看起来很瘦,喜欢穿件白T,风一吹,T恤晃晃荡荡的,像是套在根竹竿上。偏生他食量大得很,一顿吃三碗,吃完骆远问他饱了没,他认真感受了两分钟,说了句:“还行吧,不饿了。”
骆远表情复杂,伸手搭在安淮腰上,捏了捏,问他:“吃下去的东西都到哪去了?不长r_ou_,也不长个。”
大中午的,安淮刚吃完饭有些犯困,于是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应该是长成帅气了吧。”
他长相偏小,或者说是偏“n_ai”,双眼又干净又亮,非常能激起广大女同胞——甚至包括初中部学妹们的母x_ing。经常有女同学和他交流时,眼神里会浮现出例如“我们家乖崽怎么这么可爱”的内容,用饭圈的话来说,大抵就是女友饭他一个没有,老母亲饭却是一抓一大把。然而安淮对自己的定位却一直都有些偏差,他执着地认为自己是一个英俊冷酷又帅气的男人。
……也不知道是怎么从镜子里看出来的。
骆远闻言“啧”了声,一手勾上安淮的脖子道,“帅气,哪儿呢?你怕是对自己的定位有些偏差,唔,也不大,就隔着个马里亚纳海沟吧。”
“小骆同学啊。”安淮边拖着骆远往前走边道,“年纪轻轻的就瞎了,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十三亿人都沉默了不转不是中国人。拿破仑曾经说过,对真相的不充分尊重会使人变得面目狰狞质壁分离,最后堕入黑暗的深渊。”
骆远lū 了把安淮的头发,露出笑来:“成,你接着编,拿破仑棺材板我给你按住了。”
中午十二点多点,太阳大的能直接将人烤熟。骆远勾着安淮尽往树荫底下走,头顶是烦透了的蝉鸣声。走到快没什么人的角落时,骆远忽然转动安淮的肩膀,给他来了个壁咚。
骆远速度够快,姿势够帅,加上头顶长势颇好的枝叶以及背后灿烂的阳光,使得此时的氛围十分具有少女漫的气息。他这人天生适合摆拍,不管是角度还是眼神,都能称得上是装逼界的楷模了。他深深看着安淮的眼睛,许久开口道,“感受到什么是帅了吗?我牺牲点,你好好品一品。”
安淮:“……”
骆远眨了眨眼,喉头是硬压着的国民素质十三连。他望着骆远的脸,忽然道,“我有个问题。”
“什么?”
“既然我都不耻下问了,那你要认真严肃地回答我——”安淮弯起嘴角,眼里亮晶晶的,“这墙在太阳底下攒了半天热气了,你的手不烫吗?”
骆远:“……”
他噎住,很快反应过来,顺手在安淮脸上轻轻摸了一把,耳语道:“你觉得呢?”
许多人在吵完架、斗完嘴后都会恨恨的想:“我当时不该那样的。”
总觉得肚子里揣着百八十个能让自己看起来更酷更帅更加干净利落的方案,好好整理一番,码出来约莫能出本个人专用兵法。奈何这群人大多是纸上谈兵的佼佼者,一到实践,立刻就完球了。安淮一直都不属于这类人,但那一次——事后他回想起来,自己的反应确实不够好。
他可以做的更好的。
他可以切换出吊儿郎当的神情去反调戏骆远,摸脸摸腰甚至半真半假地亲过去,都是男生,亲个脸没什么大不了。他也可以继续做他的“小太阳”,底气十足,丢下句“去去去摸什么摸,这可是受国家特级保护的绝世美颜,精装的,只许看不许摸”,而后甩手走人。
……怎么着都行,然而他的反应,显得过分……唔,文静了。
他站在原地,一双耳朵渐渐染上了红晕,脑中的念头接二连三涌来。
“他在干什么?”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什么意思?
幸而他大脑的当机时间并不算长。在骆远接着抛出句“怎么脸都红了”后,安淮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这不是被你烫的吗?”
他似乎天生适合抖机灵。
“是吗?”骆远不置可否,声音有点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安淮说话。他的情绪同气氛一样,陡然由高到低,使得安淮的那句瞎话瞬间变得干巴巴的,安淮忽然有些拿不准他想干什么。
“安淮,我想知道一件事。”骆远开口道。
“什么?”
“你是不是……”骆远顿住,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喜”字,将话拐了个弯,“你以后想上哪个学校?”
“你会离开这座城市吗?”
以前他们不是没有谈论过这个问题。都是高中学生,生活的重心是学习,面对的最大压力自然也是升学压力。你以后想在哪里上学呢?沿海还是内陆,是留在家乡,还是跋涉千里……所有关于未来的想象,他们都曾谈论过。那时候安淮在啃苹果,闻言笑嘻嘻道,“我要去做个木工……鲁班那样的。”
骆远很是意外:“什么?”
“就……干个几十年的手艺活啊。”安淮弯着眼,咬下一大块苹果,边嚼边道:“然后肯定会有人扛着相机来采访我,哇,隐藏在人海里的帅哥手艺人。接着新闻上就报道,百年传承匠人精神,新一代青少年的表率,感动了无数国人……那我要怎么回答呢,我肯定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骆远哭笑不得:“梦里常发生呢吧?”
“对啊,你知道你那会在干嘛吗?”
“干嘛?”
“你给我挡记者啊,‘不好意思让一让,我们淮哥不接受采访’。”安淮啃完最后一块苹果,抬了手,将果核抛进垃圾桶里。
“不许动手动脚的啊,我得学习了。”
那时骆远只当他满嘴跑火车,满肚子嘲讽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看到安淮翻开课本认认真真看了起来,只好偃旗息鼓。
后来,忘了是几年之后,再次忆起这件事的骆远才明白,安淮的那席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干个几十年的手艺活啊、你给我挡记者啊——我想象的未来里,是带着你的。
而此刻,骆远和安淮面对面站着,骆远说:“你会离开这座城市吗?”
安淮微微眯眼,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离开吗?”
骆远斩钉截铁:“不会,我希望不会。”
他说的是“我希望”,而不是“我觉得”。是包含了自己真心实意的希望,而不是对无关紧要的人、事物的所谓直觉或是随意揣测。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明白地表达自己对安淮的重视。
“那……”安淮拖长了调子道,“我想也是。”
于是他不仅言出必行,留在了这座城市,还附赠给骆远一份足够惊喜的大礼——随骆远一同考上了星城警校。
回忆里走马灯似的,一晃就是许多年,现实里却只过了几分钟。面上过很快,骆远跟老板道过谢,开始他吃面前的必要步骤,挑葱花。
“啧,安淮不在你就开始挑食咯。”展青云不知从哪个疙瘩里钻出来,往骆远对面一坐,掏出手机咔擦咔擦连拍几下,随后朝骆远晃了晃道:“罪证可在我手里,自己看着办吧。”
“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x_ing的泯灭,你摸着你那少得可怜的良心说说,要不是我当年聪慧地、有预见x_ing地答应和你拼桌,你能认识我并且得到我的帮助吗队长?”骆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展青云,手下还在欢快地挑着葱花。
“……”
展青云捏着手机,佯作为难道,“那行,看在你这么深明大义的份上,打个八折,一张一百,支付方式随你挑。”
“一把年纪了还欺负年轻人?队长,我对你很失望啊。”骆远睁眼说鬼话,筷子一夹,顺走了展青云碗面上的荷包蛋。
展青云叹道:“我发现你跟安淮越来越像了,下次开会你俩都戴名牌吧,不然我怕我认不出来。”
骆远说:“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夫夫像吧。”
展青云问道:“你跟他说了?他答应你了?”
骆远说:“还没,但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展青云道:“二狗,你变了,你不再是当年警校食堂里的你了。”
骆远说:“大狗,我没变,变的是这个世界。”
那是五年前。
端着餐盘在食堂绕了一周后依旧没找到单独空位的展青云,深沉地望了会儿小炒窗口前那块写着“第二份半价”的牌子,认定这就是今天食堂爆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