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
听完这番话,刘备忽然就懂了,他还是看低了孙小妹,这个曾经与自己举案齐眉的妻子,自己也并不是她的全部,她对自己的爱不是摇尾乞怜,不是没有自尊的卑微,她只是用一种她能够用的方式完成她的英雄主义,她始终都没有忘了巾帼不让须眉,建功立业的豪情。
是啊,侯门之女该当如此。
此时,刘备心中再无怜悯,再无愧疚,只有佩服与赞叹,悠悠华夏,灼灼大汉,英雄辈出,人才遍布,造物是多么奇伟,人物是多么可歌可泣。
“小妹,你可知,我在这椒房殿见你的用意?你的胸襟,气度,应该做大汉的国母。”
“玄德,你要明白,我是爱你的,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何况,我知道你的心,你要我做皇后,不过是装装样子,维持君臣的伦理纲常,可是难道我不配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吗?你和那人的幸福里,没有我的位置,请你对我仁慈一点,不要逼我当你们的观众。就让我们现在在彼此心中,留下最好的印象,难道这样不好吗?”
这下刘备更加无地自容了,他承认,他要小妹来做皇后也是为堵天下悠悠之口,就只这几日,已经有大臣联合上书,要为他寻一位皇后,立后的声音愈演愈烈,可是他只想与那人做一对神仙眷侣,立后之事,不是坑了人家姑娘吗。
然而小妹最是清高孤傲之人,刘备暗自后悔,他早该想到,小妹断然不会让自己处身如此尴尬的位置。
不知不觉,孙权一行人已在洛阳住了一月,期间刘备经常将孙权召进宫去,问他抚民的政策与江东百姓的民风习俗,刘备还开玩笑说,都说生子当如孙仲谋,看来真是没说错,仲谋之才,光风霁月。
其实这也没说错,刘备本就比孙权大了一辈,如今有了这类似兄弟的交情,倒算是忘年之交了。
只是孔明自从那次国宴之后,再没见过陆逊一面。两人其实心照不宣,明知不可能的事情,何须见面呢,或者说,彼此都是那么深刻的知己,何用见面呢?
这一月的时光过的很快,月亮由月牙圆成一轮,洛阳从花团锦簇挨到了绿树成荫,孙尚香将冬天繁重的衣裳服饰一件件减去,换上了轻巧清新的夏装,她站在暖日微风下,是那样的阳光美好。
春去夏至,是该他们动身离开的时候了。
尽管相聚的日子如此美好,可是人各有志,孙权不会甘心做笼子里的金丝鸟,孔明也不会强留下他们勉强维持着大局,送别这一天,迟早都要来。
问君何所去?
孙权说,他想去云南,那里他可以与家人策马扬鞭,看遍人间美景,尝遍平凡的酸甜苦辣,那里是个家家有水,处处有花的世外桃源,那里四季如春,那里没有战乱与离别。
而问到陆逊,他只说,天下之大,处处为家,不必挂心。
这次,刘备用一辆马车,几名随从送走了他们,十里长亭,五里短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下马饮君酒,道一声珍重,最后,孙权抽了前头的马一鞭子,终于绝尘而去,再没有回头。
夕阳西下,洛阳的郊外,晚风凉凉的吹过来,站在浩然的天地之间,送别的队伍显得是那么渺小,刘备的心里忽涌起了一股凄然,如今天下已定,大业终成,他可以名垂青史,彪炳古今,他可以不再羞于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他用自己的双手匡扶汉家山河,他做到了刘氏子孙应该做到的一切。
可是,为何会感觉如此的失落?
或者说,他怎么开始在这多情的黄昏有些怜悯自己了呢。
他感慨之余,险些落泪之际,后面一双手落在了刘备的肩上,刘备顺着那双手转过身,看到的是那人深邃而温柔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理解和安慰的光。
他将那人拥入怀中:“突然觉得功名利禄皆为尘土,自由宏大之际又有些感伤···”孔明只是静静的被他抱着,无声地陪伴着刘备。
“孔明,幸好我不是孑然一身,幸好我有你,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庆幸,我这一生,居然能够有你。”刘备吸吸鼻涕,继续说。
孔明终于开口:“陛下,我懂,如今四海归心,仲达和曹氏子孙,仲谋和陆逊也都各得其所,他们各自过各自的逍遥日子去了,陛下觉得坐拥江山,却知己寥落,昔日的意气风发到底是留不住的,是也不是。”
“孔明,这天下只有你能了解我,我大概是太贪心了,苍天已经给了我江山,再不会给我平凡的同袍之谊。”
“陛下也不必太过悲伤,汉祚重振,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诸葛亮就是诸葛亮,永远不过度沉溺于悲伤,永远刚毅的像一座山,永远严谨的像一本书,永远在低落时给你振作的理由和力量。
这些年,就是这股力量,让刘备觉得他的孔明,是一种信仰式的存在。
☆、结篇
大汉重兴,百废待举,诸葛亮和刘备开始忙碌了起来,记得之前孔明说过,应在功成之后一起去山间听小桥流水,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可真到了得偿所愿的这一天,他又不忍心离去。
以至于他在想,是不是一直以来回归山林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是毕生已知不能触及到的海市蜃楼,正是因为这片桃花源永远不能到达,他才如此神往。
选举官员,立法释囚,改阔边境,清除盗匪,安定天下,使百姓吃饱穿暖,这成了他们新的任务。
“陛下,法正拟定了刑法,礼法,要您亲自过目一下...”
“陛下,李严进献了招募官员条令措施十四条,望您批复...”
“陛下,蜀中旧臣希望您尽快立大汉太子,并纳妃选妾,为汉室开枝散叶...”
刘备被诸葛亮的进进出出搞得头昏脑涨,这些天,吃饭的时候都一直有文武百官来见,害得自己一顿饭要丢下饭碗好几次,最常说的话变成了,卿此言甚是有理,公为我大汉一柱...等等,因为孔明觉得政府新建,应该给群臣就一个爱惜人才,知人善用,亲政勤政的皇帝印象。
可,可再怎么勤政也不能不让人吃饭啊,他自己倒没什么,那人却已经好几夜只安歇一两个时辰了,今日来见,黑眼圈都熬了出来,还一味劝自己早早安歇。
身为乾坤窃禄人,本就是如此吧,刘备无奈地想想。
这天,刘备借着洛阳无比温柔的月光,从建章宫缓缓踱步到丞相府。
“咚咚咚,”门板本就是开的,刘备也有些诧异,深夜的敲门声很快让埋于竹简的诸葛丞相抬起头来。“丞相还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啊,也真放心这里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