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先生累得不行,挥挥手示意小梁把这事解决了,转身向楼下走,想去泡个澡。
他人在房间里,下楼就得经过杵在门口的周乙和小梁,甲先生是万万没想到周乙敢对他伸手的——他目不斜视,端出一副老太爷的架势,刚往楼梯上蹬一条腿,就被周乙拽住了胳膊肘。
周乙是个一脑袋浆糊的青年,这锅浆糊由“自尊”和“道德”两种配方熬成,也许还添加了几勺“贫穷”。在他心里,按摩工和卖屁股的虽然都是靠力气吃饭,可卖力气的方法不同,尊严与否也就不同。有句话说越穷的人越讲究自尊,这不是没道理,至少在周乙身上就很贴切——他可以白费一圈力气,只当自己涉世不深,稀里糊涂上了夜星船这么艘贼船;也可以不要这两个小时耽误下来的“工钱”,虽然他被甲先生占了一点便宜,可换个角度来说,甲先生也是“受害者”;他甚至可以为自己对甲先生所做出的粗鲁举动道歉,不需要小梁赶,他自己从这栋宅子里堂堂正正滚出去。
但他必须要跟甲先生说清楚,他不是出来卖的,他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只想在课余时间出来找一份兼工,为家里缓解压力。
钱也许挣不来,面子却一定是自己挣的。
看甲先生一言不发要下楼,他心里一急,跨过小梁拽住了甲先生,急道:“甲先生我……”
甲先生的重心前后一晃当,脚下就没踩稳,整个人向前扑去,连带着身后紧抓不放的周乙一起,二人变戏法似的,扭成一团乒里乓啷滚下了楼梯。
小梁一步没拦住,看得目瞪口呆。
他俩一路滚到楼梯尾巴上才停住了滚势,甲先生大头朝下,胳膊搭在耳朵边,两条长腿扭曲地钳在一起,正好绞住周乙的脑袋,周乙的脸便埋在甲先生今日多灾多难的裆部。又由于周乙刚才情急之下随手扯了一把,正好扯到了甲先生的裤子边,所以甲先生的下半身现在是裸露的,真丝睡裤缠在膝盖窝,拧成了麻花,牢牢圈住周乙的肩颈,让两人密不可分,首尾衔接,跟条地毯似的挂在楼梯上。
这真是刻意去摆都难以摆出的姿势,简直摔了个别出心裁。
小梁都快哭了,手脚并用地爬下去解开纠缠的二人,将甲先生的脑袋靠在自己怀里,见他神情呆滞,双目无神,竟然有摔傻了的迹象,连忙又掐人中又拍脸,连声呼唤:“甲先生?甲先生?”
旁边拼命擦脸大口呼吸的周乙也吓了一跳,这要是摔出毛病了他更加赔不起。暂且不去管刚跟自己亲密贴面的甲老二,他跟小梁头顶着头一起呼唤甲先生,对着甲先生又掐又打。
好半天,光着腚的甲先生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一声虚弱的喟叹:“……你们就不能当我死了么?”
第6章
小梁化身为一头受惊的绵羊,冲甲先生哭咩咩地叫唤:“您说啥呢?!什么死不死的!”
甲先生闭了闭眼:“……你先把我的裤子提上。”
等他们试图将甲先生从地上扶起来,才发现了事情的严重x_ing——甲先生的腰扭了。
小梁紧张得不行,他是忠实的下属,跟随甲先生身边七八年,甲先生一直养尊处优,极少受伤,因着甲先生越活越佛x_ing,家里的佣人一季比一季少,现在除了打扫阿姨与煮饭阿姨定点来定点走,整个大宅子里就他与看门的王大爷两个帮手,现在事态紧急,也没个帮忙的,他便冲周乙吼:“愣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扶着甲先生!”
周乙也很慌神,道:“我听说老年人不能摔,骨头脆,一摔就出事,伤筋动骨了更了不得,没有小半年下不来床……”
甲先生:“……”
他不知道周乙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他的思路在听到“老年人”三个字时就被斩断了。
甲先生没法接受自己已经被划拉到“老年人”的范畴,他从没有哪一天像今晚这样疲累过。抬起手冲周乙点了点,他虚弱道:“让他滚……”
小梁立马撵猫赶狗似的:“还不滚?!”
周乙不是不想滚,他生怕甲先生怪罪到他头上——虽然这一跤也确实是他的责任——可他穷啊,一文钱压倒英雄汉,他连英雄汉都不是,就一穷学生,哪里赔得起尊贵的甲先生?
现在小梁跟头护家鹅一样又蹦又跳的让他滚,周乙的内心却又风起云涌地吵起了架。
良心:我疼。
贫穷:你疼不起,赶紧顺话滚吧,也别解释了,甲先生都半死不活了。
良心:可确实是我的责任。
贫穷:你也确实没钱。赶紧滚,远离是非之地,找个正儿八经的兼工,你跟甲先生这辈子也不会再遇见了。
良心:至少我可以帮着小梁先照料甲先生,等医生来了我再走。
贫穷:你怎么这么驴x_ing?!
周乙心想就当我属驴的吧。他搡开小梁,上前将甲先生另一条胳膊捞起来架在脖子上,揽住甲先生的腰背,扶着他慢慢往大厅的沙发走,同时交代小梁道:“甲先生现在不方便移动,请医生过来看看,有热水么?我去拧一条热毛巾给甲先生先敷一敷。”
他年纪轻轻,手脚麻利,将甲先生安顿在了沙发上,自说自话地就往卫生间走,要去准备热毛巾。小梁眨眨眼,目瞪口呆,怎么人没赶走,自己反倒被支使起来了?还赶不赶了?
甲先生趴在沙发上跟他大眼对小眼,他非常爱惜身体,明白周乙说的有道理,轻重缓急之下,只得点点头让小梁先照做。
甲先生拥有自己的家庭医生,那医生赚的不少,过的穷酸,出门舍不得叫汽车,小梁得开车去接他,不然明天早上他才能走到甲宅来。
周乙很有担当地跟小梁保证:“你快去吧,我来照顾甲先生,你不回来我是不会走的。”
说着,他掀开甲先生的睡衣,一把将冒着滚烫热气的毛巾摁了上去。甲先生被烫得大腿一抽:“嘶——!”
小梁:“……”
希望他回来的时候甲先生还健在。
只剩下两个人,其中有权有势的那个还动不了,微妙的心态转换让周乙放松了不少,他检查着甲先生的腰,这里揉揉那里捏捏,暗想老东西保养得还真不错,随口问着“这里疼么?扭着哪了,这儿?”
甲先生纯粹死马当活马医,“嗯”了两声,爱答不理。
热毛巾开始变凉,周乙把毛巾掀起来,笨手笨脚地给甲先生按摩,边按边说:“甲先生,对不起。”
甲先生伸长胳膊从茶几上取烟,因为没法动腰,怎么都差那么一点儿够不着,周乙也没个眉高眼低,看甲先生蠕动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图,他手一伸把烟Cao盒拿走,歪着头冲甲先生晃晃:“您是想要这个?”
甲先生:“……”
他跟逗婴儿一样,甲先生气得头顶冒烟,心想老子不抽了,你去死吧。
周乙眼看着甲先生满脸菜色,叹了口气,甲先生闹脾气也是正常的,这一晚上确实不太愉悦。他取出一根烟捅进甲先生嘴里,给他点上火,更加诚恳地说道:“甲先生,我刚才只是想跟您解释清楚,没想到会害您摔跤,真是抱歉。”
顿了顿,他又挪回甲先生身后给他按摩,边道:“我不知道那地方原来是做这种勾当,若是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踏进去。”
甲先生被他捏得呲牙咧嘴,呼出一口烟气,斜着眼仁往后瞅,问:“你不知道,夜星船里的人总不会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派你过来?”
周乙现在回忆一下他和领班那段狗屁不通的对话,一阵脸臊,挠挠头小声道:“就……就没说明白,我误会他的意思了。”
他眉清目秀,本来就是甲先生偏爱的长相,现在知道他实打实是个学生,害羞起来就更显得纯洁。甲先生在某些方面有种“记吃不记打”的特x_ing,现在腰不那么疼了,他就又开始打量周乙的样貌来。
可惜也只能打量打量,甲先生虽是好色之徒,却色得很有底线,逼良为娼的事做不出来。
况且周乙的战斗力也实在强,光是想想逗弄他会得到的后果,甲先生就浑身疼。
他不想再跟周乙计较别的,这一晚上已经非常够受了,弹弹烟灰,他把头扭回去,淡淡道:“嗯,我知道了,你是好学生,这事不怪你,快回去吧,天晚了不好走。”
周乙有点“贱”,若是被凶恶对待,他能呲起牙咬回去,一口亏都不吃,若是反过来领略到了一点温柔,他又极易心软。这种善良的“贱气”多数时候被称赞为有情义,有些时候其实就是一股耿直的蠢劲儿——比如此刻,他只当甲先生理解了他的情况,不仅不难为他,还为他考虑,让他早点回家,完全不明白甲先生这是受够他了,巴不得他赶紧滚。
“我不,我要留下照顾您,等医生来了,看明白您的情况我再决定走不走。”
怎么还决定上了?
甲先生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
周乙大义凛然:“如果真的摔出了毛病,我就留下来照顾您,直到痊愈为止。”
第7章
甲先生张张嘴:“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有。”
周乙说一不二,双手在甲先生腰部加了力气揉按起来,不知怎的还品味出一点感动,认真道:“您是个好人,不能让好人流血又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