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那人不过是芥子微草,不过是浮游尘埃。
毕竟正视如何,不正视又如何,皮囊不过是外相罢了,于他眼中一切都是空无自- xing -。
“师、师父!……”
孙悟空依旧不依不挠地追赶在他后边,声音哽咽呼喊着。
路旁不时有人咬着耳朵私语,“众所皆知这金蝉长老可是天庭难打交道的第一人啊,那人是谁,怎么敢去招惹他?”
“你不知道,他是刚上任才不久的弼马温。”
“弼马温?啧……那金蝉长老可是佛祖座下的二把手,能看上他?”
孙悟空听到这话,转头就狠狠地瞪了嚼口舌的那几人一眼,然后拔腿继续往前奔赶着。
这一奔,这一赶,追风逐月的,竟就过了他小半生。
可那时的孙悟空痴痴的,还不曾知晓自己之后命途。
他以为他终于抓住了与菩提有关的一线事物,却不知线的那一头,早已是洗了记忆变了- xing -子的那一人。
“师父,我叫孙悟空,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四大皆空,你记不记得?”
“我说了我不是你师父。”
“长老,长老,这是花果山的桃子,可好吃了,我特意给你带的,你吃一个试试。”
“佛家重地,岂容肆意踏越?还不出去!”
“长老,如今我七十二变再不会出差错了,你要不要看看?”
“贫僧待会儿要为座下弟子讲经。”
“座下……弟子?他们都是你徒弟?”
“……”
“那……那我也去听听,行不行?”
“施主,佛家不度无缘之人。”
“长老,他们说你喜欢下棋,我今儿带了一副棋,我们下一局如何!”
“小僧喜欢一人下棋。”
“一人下棋?”
“与自己对弈,才是棋逢对手人生大趣。”
“长老,我跟你说,我今儿个和巨灵神比武,可不是私下斗殴,正经的比武,我胜了他整整三招!厉不厉害?!”
“……”
“我、我今儿还跟几个大将一起小饮了几杯酒,那个叫天蓬的长得还真有正气,不过就是不爱说话,跟长老你一样是闷葫芦一个。”
“……”
“长老?长老?哎——”
“孙悟空。”
“啊?”
“别再缠着贫僧了。”
“……”
“贫僧不喜欢交友,也不需要交友。”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低声下气的人。”
“所以,何苦呢?”
“可、可是你真的就是我师父,当初你明明……你明明就对我那么好,会宠我,会对我笑,会教我七十二变诸般武艺神通,为什么如今当了这长老,说不认就能不认了?那我的过去算什么?之前一百年的寻觅又算什么?镜花水月虚妄一处?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缘起缘灭,不可与也。”
“我不信佛,也不信缘,我只信你。”
那是第一次,有人那般执着地缠着他,死活不放手,也是第一次有人,郑重地对着他波澜不起的双眸,满脸严肃地说。
我只信你。
就好像……他就是那人的佛。
毕生的信仰。
金蝉子其实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知道孙悟空寻找的不过是一道幻影罢了,早已消逝于此间的幻影。他过去是那人师父也好,不是也罢,曾经之所以叫曾经,就因为它已过去。
一切种种早如梦幻泡影。如日下虚空,如捕风追影。
他不在乎,也不在意,更不动容,也不动心。
只是那时的他没有料到,不久后他奔赴下界斩妖魑魔浊气入体。
而被他当作浮生沧远一路人的孙悟空,竟会赴汤蹈刃踏遍刀山火海地为他带回了佛莲。
就此成了他心头死结。
“长老,我把俱勿头采来了,你开门,你看我一眼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完结倒计时啦!
第74章 /不为人知的相护
“金蝉……听说你最近和那弼马温孙悟空走得很近?”
如来旁敲侧击装作漫不经心问起此事时, 金蝉子敲着木鱼鼓喃声念经的动作顿了一顿。
大殿之内青烟袅袅佛香阵阵, 却也带着无边的沉寂- yin -冷。
金蝉子眉眼默然半晌,“子虚乌有之事,佛祖不必担心。”
他知道如来是怕他与人交往过深, 生了心尘,堕迷堕相,最后再难炼就佛法真身。
“那孙悟空向来无法无天,你切莫与他走得过近……”如来沉思微吟着,“玉京这几日有魑魔作乱, 不如我派你下界降魔, 也好多历练历练。”
金蝉子白衣如雪, 却慢慢皱了眉宇,“佛祖是想让我暂逃一阵?”
“哎, 并非逃。”如来摇了摇头,神色凝滞欲言又止,“你……可记得我曾预见几百年后的末世浩劫?”
“佛祖的意思是, 与他有关?”
如来沉默不语,没有点头, 也没有摇头, 就像殿外镇守的貔貅石像。静而冷。
而金蝉子看着他, 忽然就懂了, 没再追问,敛了神色。
“弟子明白了。弟子……这就下界除妖。”
他缓身而起,从容而退, 声音低凉。
这下与孙悟空两不相见,于他于那人的确都有好处。两厢心安,便不会再起惊澜。
只是……
金蝉子看着屋里桌上那一副玲珑棋局。那是孙悟空不久前设下的,他没有去动过,也没有去解过。
“长老,这是师父当年教予我的,若是你,应该也会解。”
金蝉子这么多年来处世都在一个圈子里,他从没有见过孙悟空这般的人。
追逐幻光难道会得到真实?索求一个早已消逝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他与他师父毫无瓜葛,就算有,一切也早已如风月消散殆尽,再难挂钩于一处。
他不是那人的谁,他就是金蝉子。
无需用他物来当作存在凭证的金蝉子。
解不解得出这副棋根本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金蝉子那一走,便是云逐千里,一眨眼地就过了好几个月。
魑魔作乱一方,并不足以为惧。只是那浊气着实诡异得很,非但祛除不了,还于缠斗中沾染上了身,如蛇游走作祟一隅。他虽设网缚住了玉京魑魔,施法超度,又平下心来排出了体内浊气,却总觉得有些体内气息紊乱。不知何解。
后来,他在回天庭前,没有禀报地去灵台方寸山望了一眼。
倒是好山好水好景色,青萝映江,百壁嵯峨,危峦叠秀。
山顶之上,恰立着几座早已被风雨吹打得破败不堪的草屋,不知有多少年没人住了。
他没有踏上那山峰之巅,也没有所谓“故地重游”一番。
他只凌立半空遥遥看着,神色内敛,不见汹涌。好像什么百年往事也没想起,什么波澜感触也没有。
“长老,方寸山真的是个很美的地方。那儿的树永远都是青的,果永远都是甜的,草永远都是软的,云永远都是白的,天永远都是碧的,水永远都是清的,甚至连那儿的鹿羊牛马,也永远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我师父说了,如果可以,他要在那儿养一辈子的老。可我这个做徒弟的再了解他不过了,他啊永远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呆太久,过个几年就要下界游玩一次,踏遍万里大好河川。哎,长老,你有看过那些春日里翻飞的蝴蝶吗?有看过不同季节的锦绣山河吗?……长老?……长老?……”
金蝉子远远看着那一抹遥峰,这世上从来不存在像孙悟空说的那般永远美丽的地方。
不仅方寸山如此,佛界净土也是如此。只要存在,便有不完美,便有缺憾。
这十方三际中,或许只有空,才是最圆满如一的状态。
他转身腾云,如烟如雾缥缈即逝于高天重云。
万里河川?锦绣江山?他没有看过又如何。
“万物在我眼中不过是梦幻泡影。”
再美好的景色在他眼里也都消解了表相,如瓦砾崩塌殆尽,看和不看没有区别。
“长老……”
“你一定活得很无趣吧?”
“三千美景,入不得你眼,只做流沙尘泥。”
“诸般情绪,绚如烟火灿烂,你只当五蕴毒火。”
……
那人不会明白。有些人朝拜于霜雪长途,便注定了生命再无乐趣可言。
一入佛门,便意味着了断尘心。也意味着所有温存好梦与他们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