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黑暗里,朝着月升的地方,一步一步……
*
身上早已脏乱不堪,此时也不知到了何处。漫无目的,没有方向。
溪流在身边湍急而下,澄澈清晰。
秦意之脱下了鲜血染红的衣服,望着无尽梦回原本白如千年银雪的衣服,微微摇了摇头。
他终究,还是不适合白色。
他的双手,注定沾满血腥。
他的世界,始终该是红色的。
洗净,从湖中站起,走向岸边。
笔直修长的小腿自湖中迈出,崭新的衣衫披上身体,纯粹鲜艳的血衣将身躯包裹。
自此,再无无尽梦回秦意之。
他的人生,该由他自己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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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湖中波光粼粼,一盏轻舟翩翩而过,在湖心停住。
一人戴着斗笠,身着淡淡的蓝色衣衫,撑着船篙在湖心撒网,随后盘坐在船头,静心而待。
莲叶瓣瓣而挨,和风吹过,挤挤挨挨一片,在风中摆荡摇曳。
斗笠遮挡了面容,看不清神色,只是身旁摆着一壶酒,并未拆封。
那人伸出清秀指尖,握住酒壶摇了摇,似想鼓起勇气闻上一闻,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自嘲的放下了酒壶。
岸上枫林尽染,红漫江边。
这一夏一秋之景,竟然奇迹般相融于此,不仅毫不突兀,反倒有一种别样美感。
湖中青绿交接,湖水碧波荡漾,岸边红枫素素,如火朝阳。
不论是夏景,还是秋景,都全然被照应进湖水之上。
偶尔缠绵而过的淡淡波纹,尽数成圆圈状从湖心小船底部散开。
船上那人歪着头,撑着脑袋,望着远处的岸边。
这里,原有个再不复存在的名字——东风渡。
眨眼已是三年,早已物是人非。
有人,再也不见。
酒还是喝不得啊,蓝衣人摇着头,素来清寒的面容不知不觉间融上淡淡暖意,眉眼之间早就染上了枫林的火色。
瘦削的下巴,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退却了少年的青涩。
再站起身时,身量早已拔高,一袭云烟蓝在湖中荡漾,风起,衫舞。
腰间一柄朴扇斜斜c-h-a着,一人一扇一壶酒,相伴天涯。
东风渡早不似当初,自三年前破阵后,再无留一丝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云染醒来之后,早不见秦意之。纵使他寻遍大江南北,也不知他的一丁点踪迹。
在这东风渡的湖岸边,已有一间小木屋,围着简陋的栅栏,在此屹立三年之多。
身后是连绵不绝的山峦,身前是蜿蜒曲折的湖水波澜,而四周 ,是层层叠叠的枫峦屏障。
这间木屋就是在此,安静隐世多年。
这时,一人,一扇,一壶酒,自船上而下,朝木屋而去。
屋中陈设简陋,并无太多东西,不过一桌,二椅,一床罢了。
茶水盘子旁总是会有一盏酒壶,里头陈着香甜的美酒,只是有人不敢掀开盖子,怕闻上一闻,又醉的深了。
清修如此,修为反倒精进不少,叶云染再不涉尘,一心修行,独自一人匿于山间。
这一日,他又打了鱼,采了藕,摘下斗笠,走到屋中斟了杯茶。
倒入茶水,不觉一顿。
又端起茶放在鼻尖嗅了嗅,手都有些颤。
似乎毫无知觉的饮上一口,方才察觉,这茶水如此烫,直烫的舌尖都麻了去。
茶香渺渺,随着风的方向舞动,而端茶之人,却伫立良久,不敢回首。
杯中茶依然有淡淡香气,滚烫一如他的心。
他常常出去前便习惯将茶凉着,而今日,这茶水的温度,倒真的烫着了他的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意之:夫君,请喝茶~乖巧.jpg
第77章 三年归期至
***
日出而作日落而歇, 一人悟道,心如止水。
汇自身于万物, 修身心于天地。
这三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找寻秦意之, 然而终究无果, 他如同消失了一般,丝毫找不到人影。
直到此刻——
茶香依然袅袅沉浮,而他的心绪却不定了。
一贯冷然的面容忽的就攀上丝丝难以抑制的裂缝,心中涌起的希望几乎要将他湮灭。叶云染猛地回头快步朝外寻去。
心中砰砰狂跳,他有预感,这茶!
无人知悉处, 一道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悠然而去, 仿若来去无影,不存于世。
雾沉国。
这几日,国家的管理者,尤其是背后的修家, 不免有些焦头烂额。
不知从何时起, 雾沉国常常能见到死去的人又活了过来。
那些百姓纷纷吓的抱头鼠窜, 明明是曾经最为熟悉的人,如今却突然诈尸, 让人无言以对。而怪异的是, 这些人醒来后竟如不认识他们似的, 只一味往国都深宫而去。
因此,雾沉国的宫苑之中, 常能见到死人乍然出现,吓的人魂飞魄散。
甚至有人被吓的跌入湖中,命丧黄泉。
修家人一见便知这是y-in邪术法,但奇怪的是,不论他们如何用道法相制,皆无法除之。就好比你斩下了一人头,那人仍旧可以行动。用道法相克更不可,稍有修家之气渗入,那些亡人就会突然发疯,让人措手不及。
为今之计,只能将这些亡人圈在专门的牢房之中,就如关犯人一样。
但是百姓人家一旦知道自家亲人的坟头空了,细下一寻就知往王宫的方向而去。多的是人前去闹事,怕归怕,但百姓一向认同入土为安。
结果入了土又出土,还了无踪影,这不是让人家里炸了锅吗。
百姓可不管你是不是妖魔鬼怪,回过神来后都觉得自家人回来了,多的是人去找麻烦。
这不,雾沉国这些时日是乱成了一锅粥,亡人越来越多,而他们根本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出现的突然,整座王宫的地底在这短短数日内,地牢竟不够用了。
修久澜自三年前那事后,便不在无尽梦回了。
因秦意之的原因,无尽梦回与雾沉国的关系有些僵硬,缪文清态度坚决,护短护的厉害,就连青灵子从中斡旋都不得。叶云染则是直接失踪,不见人影。
往日里修真界人尽皆知的空谷双兰,就如烟云过眼一般,销声匿迹。
修久澜站在房前沉思。
三年前那一幕仍旧历历在目,父亲被刺那一剑戾气颇深,影响了大半修为。时常卧病在床,有些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修久澜经手。
而今年岁不大,却已经逐渐老成。话语也随之减少,时常一人静待在一处,久久不语。
有些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婆婆都颤巍着身体过来劝说:“少主啊,出去转转吧,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可怎么行。”
而回应,总是一片寂静无声。
将门窗关闭,修久澜按动机关,闪身入了石壁之中。
寒气扑面而来,他站在一块不规则型的冰晶面前,涌出的寒气便是从它之中散发出来。修久澜望着冰晶中沉睡柔软的幼小身体,心底不免涌起一股哀伤。
三年前,他去东风渡查探,他不知秦意之为何会突然发疯,非说是爹爹灭了他族。心有疑惑之下,他在东风渡细查数日,而那结界消灭之时,早将一切痕迹毁去,什么也查不出来。
就在他欲离开之际,东风渡的一簇芦苇丛中,传来一阵奄奄一息的婴儿啼哭。
他心一惊,跑过去便看见了闭着双眼满脸血污的婴儿,正躺在芦苇丛中,已哭的快没了气息。
心中讶然,修久澜连忙去抱它,而就在触碰到它身体的那一刻,脑海中轰隆一声炸响,他惊愕无比。
那种气息……
幼时,他虽看上去对什么都无所谓,一副冷淡老成的样子,好好做他的少主,但其实暗地里也同其他少儿一样,常去寻些稀奇玩意儿。
九连山是雾沉国禁地,无人可进,而他偏巧有修家纯正血脉,出入自由。
机缘巧合之下,遇见自家先祖。
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和先祖居然聊的格外投机。先祖有心试探他修为,一番比试之后气的直翻白眼。
“我雾沉国的幻术居然被你们代代传成这副模样?真是气煞我也!”
修久澜也学着他的模样翻了个白眼:“少废话,有本事你就教我啊!”
“哼,臭小子,跪下叫师傅!”
日日见这臭小子都是鼻孔朝上天的骄傲之态,本以为绝对会大骂。却没想到“噗通”一声,他倒是立即跪了下去,而后紧跟一句:“师傅!”
眨眨眼睛,先祖蒙圈儿了。
既已拜师,这些远古的术法皆一一问世。
该习的,习。不该习的,听听便可。
而雾沉国的万鬼修罗阵……则是禁招,据说,万鬼修罗阵,是以人魂为养料,杀尽苍生,以血祭物。
此阵,以幻术为基础,让人死于幻境中,给予生前无尽的快乐,和死前那瞬间极致的恐惧与悲凉。
而就在修久澜触碰到婴孩身体之时,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感觉。眼前一阵恍惚,景象在脑海中浮现,那是谁将孩子在阵合上的最后一刻将它扔出,从细小的裂缝中,满含凄凉与恳求。
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她说:“秦翎……你一定要……好好长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