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列颇为认同,当下就拟了任务文书,着手下去办了。
“我先让几个副将看看还有什么纰漏,希望在年节前就发船。”
刘显点了点头,“朔州那里我会让人配合你,到时候拿着文书直接去找尤副将就行”。
一顿粥吃得心满意足。
晏良继续查看了浙州海防图,记下了几处瞭望台的具体位置和屯营的主要活动范围后,便独自走出大帐,留下刘显继续和李善列讨论四年换防和重新布防的事。
晏良负责重新布防的文书刘显也给李善列看了。
不是很冷,涛声阵阵,明月高悬。
“待会去镇里逛逛,今天晚上就住在驿站,李将军都安排好了。”
身后,刘显披着大氅跟了过来。
“都说好了?”热气出口就雾蒙蒙,刘显这个年纪就和他一般高了,此刻走进了仔细瞧着他。
“嗯。”
“子允后天回京吧,回去还可以再见见。”晏良转身,朝着海边踱了几步。
“嗯。”
“哧……”闷笑,闷了好久,又忍不住,晏良弯腰大笑了起来。笑得不行,都快咳嗽了。
刘显走到人身旁,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但也不知道人家笑什么,表情一时间有些怪。
“……哈哈,子嘉,哈哈哈,子嘉你能回复超过一个字吗,哈哈哈!以后娶了媳妇,姑娘家还不得给你无聊死!”
晏良依旧大笑,刘显闻言一愣,不知怎的,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景贞也觉得无聊吗?”
戛然而止的笑声。
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晏良直起身,张了张嘴,无双国士居然词穷了。
“我?”
刘显也觉问得奇怪,完全没经过脑子,耳边一时间安静异常,就连海浪声都听不到了,只有自己的回答——但是,好像嘴也不是自己的了。
他说:“嗯,景贞也觉得我无聊?”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空旷的海边,月光很亮,太亮了,有些东西开始清晰。
“我——咳、咳咳……”晏良刚想说什么,喉咙口就是一阵发痒,刘显上前,“先回去吧,起风了”。
晏良收紧了狐氅,稍稍低头,握拳抵唇,没有发觉刘显的耳朵红了个彻底。
屯营里再热闹,说到底也没有寻常市井热闹的三分。
夜市刚起,各色灯笼全挂了上来,巷子口海鲜小馆的吆喝声一声高过一声,进了巷子那才是人声鼎沸。
扎灯笼的、串糖糕的、捏泥人的、看手相的、卖面具的,热热闹闹,都在招揽,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的铺子一下连了好几家,糖葫芦也是隔几步见一个。
“这几年不是在学宗里,就是在寒山跟着老和尚,挺没意思的……”晏良一双眼睛完全不够,看了好一会,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恹恹。
“早年里跟着父亲走了好多地方,但是身体不争气,时好时坏,娘渐渐就不准了——”眼前一串红通通,裹着的糖浆黄灿灿,是糖葫芦。
隔着糖葫芦,是刘显难得的大白牙,晏良怔忪,愣愣地看着刘显,面前这个人的眸子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看上去真傻。
不知道是说刘显,还是说此刻有些无病呻吟的自己。
晏良笑着接过,很赏脸地吃了一颗,酸酸甜甜,转头见刘显只看着自己,“子嘉不吃?”刘显心情很好,摇了摇头,“太甜了”,他又不是刘轼。
晏良哭笑不得,敢情这真拿自己当小孩了。
吃了一半,巷子走了大半,有隐约的香气,不是香水膏子那样的香味,是酒香,很独特,走近了,两人才发现巷子里开了一家酒铺。
“仙云酿?好别致的名字。”
晏良抬头望着,“云中鹤,酒中仙,走,看看去”。
堂倌一下就迎了上来,晏良手里还拿着糖葫芦,扔了又可惜,刘显接过,朝着灰衣堂倌说道:“你们这的招牌是什么?”
堂倌很神气,“嘿,看您这么一问就是外地人,第一次来我们仙云酿吧!”
自从进了酒铺,那一股奇异的酒香就更加突出了,有雪的清透,还有丝丝腊梅的馨甜——“……我们仙云酿一季只出一种酒,根据四季不同的花,酿制不同的酒。”
晏良兴趣更大了,“那这个冬天是什么酒?”
“故人归!”
“故人归?”
“对”,堂倌带着两人落座,“客官稍坐,我去拿一盅给您尝尝!”
刘显点了点头,环顾店内,见堂柱上已有了一副对联,“已见寒梅发,不见故人归”,刘显觉得这寓意不好,出声问道:“故人不归,与谁共酒?”
晏良笑了笑,开着玩笑:“子嘉当真了?故人不归就自己喝嘛,别浪费!”
“还是故人归好。”低声。
堂倌带着酒上来,酒是温着的,盅盖一打开,腊梅的清洌愈加浓厚,雪都被温熬出了香,勾勾绕绕,沁入肺腑。
“别看这酒清,后劲大着呢!”堂倌给两人上了两小碟下酒菜,“客官慢用”,说着就去招呼刚刚进店的客人了。
晏良一小杯下肚,咂吧:“还可以啊,不是很大劲,真好喝,子嘉,我们买点回去吧,正好让子允也带点回去过年!”
“好。”
第十六章
等两人回了驿站,时辰尚早,隐约听得到远处人声的热闹喧哗,还有噼里啪啦的小炮仗响,是小孩子在玩砸炮,一扔一个响。晏良兴味依旧,叩开一壶故人归,“子嘉喝不喝?”。
腊梅的清香一下铺散,刘显转头看了看,“景贞少喝点,酒伤身。”
其实晏良也就随口一问,当下理都没理站在床边看着远处暗沉沉海面的刘显,“你累不累啊,呐,我好歹比你长了六岁,你就不能‘尊老’一点?”
汩汩流出,澄澈碧透,在青瓷杯沿漾着闪烁的酒纹,“真香!”
“人生得意须尽欢。来,大哥哥教教你!”说罢,在刘显好笑转头的时候,仰头喝下,脖颈弧度温润,此刻浅浅染上了薄红。
只看了一眼,刘显就移开了眼。
晏良放下酒杯还在回味,“以前随父亲来过浙州,对了,还见了你祖父呢……”
刘显低头,他知道,名噪一时的海防十略图也是晏良那个时候绘出的。
“听说近来身体不大好了,现在怎么样了?”
“精神还不错,平日里和外公约着下棋”,刘显说到这里笑了笑,“不过总还是输”。
晏良趴在桌子上仔细看着青瓷杯壁上的一丝裂痕,“广阳王的一手好棋可是先帝手把手教出来的,国中独一,我看呐,你祖父嬴不了咯”。
“嗯,祖父就是寻个乐子。”
刘显回身坐到晏良对面,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但没有立即喝,神情有些忧虑,“景贞,听说淮家这个月又给陛下进了一个术士,陛下大悦,把京畿护卫的职权一并交给了淮晔。”
“父亲也在愁这件事。不过帝心难测,陛下这几年求长生,就连慧机那个老和尚都被召见了几次……”
“太宗皇帝当年也是这样,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听了慧机的一席话就罢手了。”
又是一杯,“居然有甜味,故人归、故人归”,晏良饶有兴趣,听了刘显的问话,点了点头,“这我也问过,但那老和尚怎么都不告诉我,说什么六道轮回,福祸难测……可陛下不是太宗皇帝,不听慧机的,只觉得佛家无用,还不如道家的丹药来得即时管用”。
刘显不说话,他是皇亲,有些事不是他能说的。晏良就不一样了,他是世家贵族,很大程度上能够左右皇权。
这也是为什么延圣帝前几年很仰仗清河晏氏,就是为了与秣陵淮氏相抗衡。
但是,从淮晔掌管京畿护卫后,刘显总觉得有些事在回转。
那个陛下,老了。
很清脆的一声,酒杯咕噜噜在桌上转了一圈,晏良眼睛要睁不闭,嘴角弯弯,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眼前的青瓷小杯,食指在酒杯转回来的时候,又轻轻推了出去。
刘显起身拿过酒壶一看,还剩小半杯。
这人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刘显俯身,“景贞可要睡了?”
晏良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眼刘显,摆正脸色:“子嘉自己玩啊,大哥哥得睡觉了。”
“……”
无法,把人拉起,护着进了里卧,晏良头歪挨着刘显的肩,无意识地说着:“听大哥哥的话,多笑笑,能用一句话扩充的,就别只回一个字,不然以后就没人愿意和你说话了……你看子允,小时候多讨人喜欢,跟个喜鹊儿似的,跟着我练字,写得那叫什么啊!”
刘显把人放在塌上,闻言笑了笑,刘轼小时候的字比他还不如,就是鬼画符。后来跟着自己练字才算好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