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还是给他话梅吃,和你一样的。为什么呀,就是因为他比你可爱啊!多机灵,做错事了,蒙着眼睛,还会留条缝儿看着凌阳郡主的表情,哈哈哈哈……逗死我了……你呢,只知道抿着嘴巴……”
刘显不笑了,蹲下身,看着闭着眼睛喋喋不休的晏良,双唇不歇,念念叨叨,靠近了,模模糊糊的酒香也像含着笑,他对着这个人,仔仔细细,看了好久。
直到这个人安稳睡着。
比我可爱?
刘显心里不是很舒服。
但又觉得这种纠结太……幼稚。
但是——
他的景贞!
只有他会叫他景贞,别人不是“景贞哥哥”就是“景贞兄”,只有他!
一股执拗上来,原本芳洌的酒香这个时候只剩下了后劲,在腹中没头没脑地凭着热气上涌,他低下了头。
温凉柔软,鼻息平缓,莫名暖人肺腑,但,一触即离。
刘显猝然站起,他看着眼前依旧睡着的人,一时间六神无主,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了唇上,片刻,仓皇而逃。
身后,一双眼睁开,清清明明。
第十七章
远处不知谁家放起了烟火,一簇一簇,在黑幕下炸开,颜色却很单一,红的,绿的,黄的,没有宫里的花样多。
但很热闹。无拘无束,随意尽心。
唇上还留有故人归的余温,刘显笑了笑,站了一会转身又进了屋子。
晏良依旧仰面睡着,似是感觉到有人走近,翻身朝里,拥被而卧。
刘显脱靴上塌,轻轻将人拥进怀里,寻常里虽也有同塌而眠,但都没有这么直接过。
有几分不管不顾,也有几分小心翼翼。
护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已经有了成年人的魄力,常年行军,虎口磨出了厚厚一层茧,此刻扣了自己的露在棉被外的手腕,固执,谨慎。
晏良叹息。
他以前怎么就没有发觉呢。
这可如何是好。
王朝虽然对于南风比较接受,但男子相好很少在嫡长子身上发生。即使有,也不过养个外室罢了,登堂入室,那几乎不可能。嫡长子要袭爵、承家、留后,而刘显不仅是嫡长子,他还是皇亲,关系到李氏王朝和将门刘氏的百代延续。
一夜思绪万千,末了寅时初才入得睡。
早上还是被刘显叫醒的。
“景贞,醒醒,今日得赶回朔州大营。”
晏良朦朦胧胧,只见刘显笑得温柔,眼里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了,瞬间清醒。
刘显见这个人还愣愣的,以为还没睡醒,便拿了软巾子给人擦脸。
将脸埋入热气腾腾的巾子,晏良深吸一口气,闷着开口:“子嘉要成家了吧,听说皇后指了落怀县主,是个美人,嗯……贤淑大方。”
刘显站着,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他都知道!
面前这个人依旧拿巾子蒙着脸,刘显神色不变,垂眼看了好久,热气都在巾子上散尽了……
这人依旧没有抬头,刘显心里发酸,他竟然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步。
“你怎么知道人家贤淑大方?”三分无奈,二分笑意,五分心疼。
景贞啊。
他从来没想逼他,昨晚过后他就想明白了,实在不急一时,来日方长。况且他年少成名,思虑从来就比一般人重,一件事得在脑子里过三四遍才行,务求妥当。
他怕他多想。
刘显开始后悔昨晚的鲁莽。
本来可以再慢点的。
但是现在。
既然他知道了,那么他也没什么好瞒的。
他总会护着他。
他要什么就给他好了。
兄友弟恭,他们本就是。退一万步,他也心甘情愿。
突然发问,晏良懵懂抬头,愣住了,“子嘉……”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刘显:稍稍俯身,神情眉目之间是从没见过的朗润,眼底柔软一片,眸子倒映着的全是他的面容,愕然,惶惑,纠结……
刘显覆唇于晏良耳边,“景贞”,叹息一般,“大不了我不袭这爵了,让刘轼做去,当个闲散侯爷,陪着你去寒山养病好不好?”
迅速泛起的红,晏良耳尖的动静刘显看得清清楚楚,莞尔一笑,继续给下一颗定心丸:“景贞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听景贞的。”
晏良总觉得不对,他没尝过情爱,又因为身体的原因,这方面就没有被“教导”过,不像刘显,独立开府后就会有女人陪寝。
但是从刘显嘴里说出的话让他觉得刘显在避重就轻,这不是什么谁听谁的问题啊!
刘显知道晏良有多聪明,见晏良依旧蹙着眉,便伸手至眉心揉了揉,“我们先回去,别想这个,不关你的事,我会处理好。你不是还要重新布防吗?”
“子嘉。”晏良转开头,刚要说什么,唇上被刘显的食指轻轻摩挲,“景贞,我什么都听你的,这一次你就听我的好不好”。
第十八章
“侯爷。”
位列的兵士恭敬行礼,铠甲护肘相擦,发出尖锐冷利的声音。
刘显面无表情地点头,抬手掀了大帐,却不进去。
跟在后面的晏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注意前面的人停下来给他打了帐子,很自然的躬身进了营帐。
刘显莞尔,跟在了后面。
守卫的兵士一脸奇怪,但也没有多话。
帐子里有些冷,晏良脱了一半的狐氅又穿了上去,刘显脸色不是很好,叫人进来重新安置暖炉,又问为什么撤了。
“刘小公子嫌热,待不下去……”
“刘轼人呢?”刘显看晏良走进了里卧,也没有跟上去,只往下嘱咐隔一会把药给上了。
虽然要停,但还得慢慢来。
“去沿海的镇上购置礼品了,说回去带给凌阳郡主。”
桌案后是一沓军文,有倭寇近来动向的密报,“人回来了就让来见我”,说完摆了摆手,让人退了下去。
两个人一外一里,各自处理着军务,寻常而自然。
药端上来的时候,刘显停了笔,亲自给晏良端去。
里卧比外面暖些。晏良依旧披着狐氅,一袭胜雪,正伏在案前就着灯烛看得认真。左手食指一寸寸在两州海防图上划过,右手握着毛笔,在思考着下一处换防的地点。
突然抬起了头,见刘显一脸笑意地站在自己面前,自动开口:“子嘉。”
刘显点了点头,把手里的药盅搁在桌边,“停药慢慢来,这次先喝点,我让减了分量”。
晏良搁下笔,看着刘显沉默。刘显面色不改,眼里有什么清清楚楚,毫不掩饰。
晏良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看过,稍稍偏过头,看到药盅,拿起来一口喝了,有些气急,喝完捂嘴闷咳。
捂着的手被不容置疑地拿开,下一刻,甘甜的话梅被塞进来好几颗,耳边是刘显忍俊的声音:“你怎么变得跟刘轼一样喝药了,壮士断臂似的,一口闷,不嫌苦?”
不说还好,一说,憋了一早上的气全出来了,“刘显!”
“嗯?”
“我可比你大六岁!你——”
“知道了,知道了”,刘显难得起了玩闹的心思,装作很烦的样子挖了挖耳朵,“景贞你也就二十出出头,怎么这么古板,跟个老头子似的”。
晏良简直要气炸了。
这话怎么都不像刘显说出来的!
面前这个人,早就不见了刚进门时的严肃端重、不苟言笑。此刻,嘴角勾着,眼里有着戏谑,很亮地瞧着晏良,说出口的话还有几分油嘴滑舌。
刘显觉得这样满脸通红,气呼呼的晏良真的很好,好到他——
倾身上前,额头抵在面前人瘦削的肩上,狐氅柔软的毛发轻轻拂过,有药香,还有这个人独特的气味,一如幼时那个被手把手教着习字的中午,干燥惬意。
晏良一愣,“子嘉……”
“景贞,你真的很好。”
“你怎么这么好。”
闭眼,全是这个人。
初见时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被封无双国士时的沉默安静,笑意浅淡,后来,后来这个人千里迢迢相助,梦中醒来,那一抹昏黄下的伏案疾书,用心良苦,都成了他此后经年不歇的一遍又一遍。
晏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肩上的重量让他一时间心里酸酸的,又有些软。
“哥——你这——太热啦!”一个巨天响的喷嚏。
是刘轼的大嗓门。
晏良好笑,刘显抬头,转身看了眼,不知怎么有点气闷。
“景贞哥哥呢!”门帘刷得一下被甩开,一个大熊抱,晏良被笑呵呵的刘轼抱个满怀。
晏良笑出了声,“子允回来了?”
刘显不动声色,把人拉开,“你景贞哥哥刚刚喝完药,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