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现在应该没有大碍……
刘显仔细回想半个月前晏良的书信内容,有提到浙州烧粮案,但也只说了一句“小人作祟”就打发了。刘显没有在意,凭晏良的才智,这些都不值一提。
薛云山走后,刘显还未来得及整理思绪,鞑靼围边的战报又发来了,即刻披甲上马,手握破军,没有丝毫犹豫。
但心里终究还是惦念着的,以至于鞑靼领头猛将敕木叶一枪刺来的时候,刘显闪避未及,直接摔了下马背。
飞廉护主,紧要关头矮了足,勉强顿了顿刘显的下坠。
再加上这几日连着下了好几场雨,s-hi地泥洼,刘显只断了几根肋骨,内伤不重。
晏良月末来信的时候,也说到了此刻晏氏的境地。
确实不是很好。
李善列死了。死得很蹊跷。
那几个被派去海上打探倭寇的渔民也不知所踪。
所以一切有利的证据都没了。
刘显没说自己受伤的事,依旧嘱咐再嘱咐,平安再平安。
“景贞,你知道的。你不许有事。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刘显写到最后完全是不管不顾,像个惶急恐惧的孩子,全是不许,不许,不许。
等到伤养好,对于三五不时就来一次围击的鞑靼,刘显也失了耐心。
夏末的Cao原,万里无云,旷远无际,如果没有战事,实在是个游赏的好去处。
刘显一鼓作气,直接调了连州驻扎的二十万大军,加上带来的九重禁的一千精卫,和三千王府亲卫,与鞑靼交战三天,最后打得敕木叶退无可退,被破军马上斩首。
三军夺帅。
大局已定。
鞑靼直接被赶到了最北边的穆士塔格山脉脚下,苟延残喘。
全军都累惨了,在穆士塔格休整了两天后,留下五万防守,剩下的全部跟随刘显回赴连州。
等到了连州,刘显才想起来,快中秋了。
而原本应该三天前就到的晏良的信,此刻的桌案上却空无一物。
第二天,将军府的家书到了。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一卷明黄圣旨。
延圣帝命执掌九重禁的刘显去抄罪臣晏氏一族。
很久之后,刘显想,他这一生做过无数噩梦,可是,永昌二十四年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噩梦。
万劫不复的噩梦。
第三十七章
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永昌二十四年的年尾实在不太平。
一共有三件事。
一是晏氏被判通倭,晏氏季子为陈冤情,长门叩君,后廷杖而死。
自李氏一朝开国以来,为了防止圣心独断,以致陷害忠良,特辟长门。
长门直通太和殿前,无人敢拦,即使是帝王也需静听陈言,然后做出决断。
开国以来,长门叩君的不过三人,下场都还可以。毕竟是直言进谏,对于君威是一次不小的冲击,所以为了维护天家威严,叩君者最后需得受五十廷杖。
不过,历朝天子都会在这上面留情。陈述冤情之后的这五十廷杖会由持着空心竹板的小黄门打,最后也不过是些皮外伤。
这样既维护了天家颜面,也留下了忠良。
但是,晏良死了。
被活活打死。
死的时候,血流了一地,整个太和殿前的地砖都擦不干净,后来淮相让全部换了。
有小黄门去收拾尸体,发现廷杖的木板被换成了实心木,执行廷杖的都是十八重禁的武将。
二是延圣帝在听了晏氏季子的长门叩君后当场昏迷,此后就再未真正醒过。
等到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恒阳太子继位,颂阳长公主在淮、谢两家的鼎力相助下,开始垂帘听政。
听说当时晏氏季子立于太和殿下,不卑不亢,从永昌十年的国策说起,陛下一路励精图治,可是为何现在竟成了这样。
“……陛下锐谋不久,反被妄念牵之,一意求长生。行无益之玄修,宠无品之佞臣。富有四海,却大兴土木,搜民脂民膏于不顾,妄听淮相之谗言,任无端之方术欺凌一方,而陛下却置若罔闻,不视朝,无纲纪,偏听旁信,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晏氏一族上无愧于先帝,下无愧于百姓。通倭之罪,纯属无稽之谈。前者李善列将军意外身亡,后者浙州渔民杳无音讯,此等蹊跷,陛下不深刻查明,反倒因淮相一人之言而降罪于臣满门,实在荒唐!陛下玄修多年而一无所获,淮相、谢大夫撰青词多年而无果,至今日,竟到了忠j-ian不分,君道不正的地步了吗!”
晏良疾言厉色,掷地有声,延圣帝一下站不住,直接向后摔倒在了御座脚踏上,喘息不止,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后来,还未等小黄门拿了丹药过来,竟一口气晕了过去。
晏良也被惊到了,刚想上阶查看,便被禁军压制跪地,淮秉正慢悠悠地走了上来,眼神示意已经一团乱的冯公公赶紧带着陛下回寝殿,找太医。
“晏公子好气魄。”淮秉正笑吟吟,语气还带着几分赞赏,“古往今来,长门叩君能把皇帝给气晕的,晏公子是第一人。在下佩服。”
晏良看都不看,低着头,冷冰冰开口:“等陛下醒来,我要见陛下。长门祖制,冤案一旦上了长门,就不是你淮相一个人能决定得了的。”
“嚯,真不愧是无双国士。”
“先不忙,国士可知道,长门叩君之后要怎么样?”
晏良猝然抬头,环顾自己左右,都是执坚披甲的禁军,“你——”
淮秉正双眼一眯,“给我打!”
听后来远远围观的小黄门说,公子晏良至死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收尸的时候,嘴唇都咬烂了。
三是昭陵侯刘显逼宫,亲手斩下了淮秉正的头颅,名曰“清君侧”。
那时的延圣帝尚在昏迷。
第三十八章
出了皇城北面,一路向西,穿过一片人烟荒芜的杂Cao地,就是专门弃埋宫里犯了事的太监和宫女的乱葬岗。
即使是年景里,这一带也萧条得紧。杂树乱枝,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漆黑的乌鸦随意在死人身上游荡,发出瘆人的叫声,再想到这是什么地方,后脑勺都能渗出冷汗,恐怖至极。
此刻天色还未大亮,乱葬岗薄雾笼罩,空气里有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弥漫的白雾像是来自于地府,透着腐烂死亡的气息。
飞廉在一旁不安地踱着步,挂在马上的破军出了鞘,剑尖上滴着血,是淮秉正的血。
刘显像个疯子一样四处搜寻,小心翼翼地搬开残缺的尸骨……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他找不到他。
耳边还回荡着冯公公那惊惧到极点的尖嗓:“我、不是我!是他——”苍白的手指猛地刺向双目暴出的淮秉正的头颅,“他说随便扔了就行,最好是乱葬岗——”
颂阳护着痴痴傻傻的太子缩在一旁,勉强镇定,厉声质问:“昭陵侯,你在做什么!”
一句“乱葬岗”之后,刘显什么都听不到了,低着头闭眼剧烈地喘息,心口一下被活生生探进一只恶爪,翻腾狠搅,碎骨剖心。
乱葬岗!
他——他们——
杀!
该杀!
双目赤红,有泪滴了下来,一滴一滴,刘显抬头看向床榻上昏迷的延圣帝——
“铮”得一声,破军直直地挥向龙榻!
“刘显——”尖利至极的嗓音,“你要反吗!”颂阳发髻散乱,猛地双臂大张扑上前,护着身后人事不知的延圣帝,“你敢——”
刘显顿了顿,看着颂阳的眼神像在看着死人一样,“敢?”轻似耳语,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可是在颂阳眼里,此刻的刘显就像是无知无觉,冷酷无情的地府鬼君,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口水艰涩地咽下,耳边已经传来太子害怕的哭声,“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刘家百代忠君,你想毁了刘家,毁了你母亲吗!”
猝然一顿,刘显直接伸手扣向面前这个女人纤细的脖颈,寒意淬骨:“你做了什么”。
“你……服得了九重禁,别忘了……咳、咳咳……十八重禁还剩下另外九重,此刻就围在大将军府外——”倏然收紧,颂阳抓上刘显的手腕,面色发青。
一旁战战兢兢的冯公公早就昏了过去。
太子恒阳哭着跪爬过来,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望着刘显的目光里只有惊恐和泪水,呜呜地求着,抠着刘显的手指。
太子恒阳对晏良有知遇之恩。
手指松开,颂阳直接向后摔倒,不停地咳嗽,恒阳太子立马扑过去抱住。
“我李家的正统还在,你、咳……你弑君,此后千秋万代,史书上都有你们刘家的名字!”
“你以为我真的在乎这个吗?”
颂阳惊愕抬头。
留下这一句,刘显提剑走出了大殿。
一声急促的马啸,飞廉看着在乱葬岗里状若疯癫的刘显,开始来回打着转。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