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当朕傻……”演戏一直十分投入,比起戏精投胎的萧大将军也不遑多让的小皇帝咬牙切齿,一脸不堪受辱的模样,手死死捏着龙头扶手,“皇后……皇后为何如此,杨将军当真不知吗?”
文武百官恍然大悟。
言狗们立刻调头将第一位咬死对象从皇后变成了杨晋,直把杨晋骂成一个下一刻便要谋朝篡位的逆贼。
而杨晋的部下们心里闭眼吹了一会英明神武的杨将军,就开始反咬。
日日朝堂,起于骂战,终于吃饭。
而当事人杨晋呢?
杨晋很想把扣在他脑袋上的这口黑锅给掀下去,但是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宫里送出来了一份名单,全是新进宫人的底细。
萧乾这份投诚书完全是交到杨晋心坎里去了,杨晋挠着脑袋想了一宿,贪婪最终战胜了被喷死的恐惧。
他收下了名单。
往后好几日他都不敢上朝,生怕被言官们气得旧伤复发。如今运作已妥,稍平当些,他才迈出了府门。
“客官,您的茶水来了。”
听到这声音,杨晋起身,不慌不忙地关了左边的窗子,顺带朝说书先生投去淡淡的一瞥,“进来吧。”
二楼雅间的门被推开,一身短打扮的小二进来,放下托盘,手指顺着托盘的缝隙将一封信塞进了杨晋微抬的袖子。然后整理茶壶茶碗,躬身退下,“客官您慢用。”
杨晋喝了会茶,才在桌子底下打开信封,只瞥了一眼,便气得将信纸揉做了一团,口中低喝:“无知妇人!”
说完,便一时半刻也坐不住,勉强维持了风度翩翩的仪态,快步离去。
颂阳殿。凉风徐徐,秋意盎然。
方明珏将手里的折子扔给贵妃榻上抛着花生米的萧乾,扔完便懊悔,自己堂堂一朝皇帝,竟然不知不觉也沾染了这种乱扔奏折的恶习。
萧乾接住奏折,打开一看,笑了。
“你怎知杨晋伤好后便又要前去边关?”方明珏问。
萧乾心里一喜。
这要是放到之前方明珏是绝不会问他这种问题的,而现下,便是经历宫女之事后,对他有了几分信任。不至于推心置腹,但也够得上盟友之交。
“他不是要去边关。”萧乾笑得意味深长。
方明珏一怔,“大晋?”
“镇国将军死了,旧部却还在,虽然杀他的是朱昆,但臣下怎能找君王报仇?所以便只好将矛头指向君王身边的小人。”萧乾给他分析道。语气冷静,仿若事不关己。
方明珏若有所思,继续翻看奏折。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小德子从门外扑来,萧乾隐约觉得此景似曾相识。
果然。
“陛下,大事不好了!”
萧乾额头青筋直跳,深觉小德子这个名字起得一点不科学,他该叫小鸦子,乌鸦的鸦。
“何事?”方明珏已经很能端的住了。
小德子眼神一飘,却是看向了萧乾,战战兢兢地说:“回陛下……娘娘,安昌侯猎场坠马,生死不知,刚、刚被抬回侯府……”说完,像是生怕萧乾会吃了他似的,还往后缩了缩。
方明珏也是眼神一顿,看向萧乾。
慢悠悠抛着花生米的萧大将军忽然觉得两道诡异的视线注视着自己,抛上去一颗花生米,诧异道:“都看着我干什么?”
已经没有人去计较他的自称了,小德子脸上的表情见了鬼一样又惊愕又尴尬,反倒是方明珏神色清淡,道:“安昌侯是皇后生父。”
萧乾一愣,掉下来的花生米啪嗒一下,正砸他脑门上。
难得见到天天没皮没脸跟个j-ian商一样的萧乾呆傻,方明珏摆手让小德子退下,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用干净的毛笔往萧乾额头上狠狠一戳。
然而戳的力道还没落到实处,手腕就被一把攥住,腰间也被一搂,整个人一头栽上了贵妃榻,正撞上一面宽阔的胸膛。
“又淘气,嗯?”酥酥麻麻,像是柔软的毛发扫过耳根。
萧乾个大尾巴狼,美滋滋地搂着扑到身上小皇帝,还故意拍了拍人的屁股,压低声音往那只玉白的耳朵里吹气。
一只手突然糊住他的脸。
方明珏按着萧乾的脸淡定自若地起来,松开手走回御案后,声音清冷,“莫要大意,安昌侯府虽然不在意你这个庶子,但此番出事,恐怕会奏请,让你回府省亲。正逢多事之秋,你要小心。”
萧乾侧躺在贵妃榻上,摆了个十分风s_ao的姿势,“哎呦,陛下在担心臣妾?”
方明珏已经不知道这是他这个月第几次想翻白眼了,“没有。”
萧乾呵呵笑,站起身,“说这话时,陛下的脸若是不红,想必更能取信于人。”
方明珏后面的话真假不知,但前面的,却是猜的千真万确。
午膳过后,安昌侯府递了信,奏请皇后省亲。
第9章 安昌侯府
安昌侯府在城东富贵巷,虽是个没落侯府,但仗着前人荫庇,仍是有点气派。更何况皇后省亲,就算不待见,也要争这一口气,没气派也得装气派。
萧乾挑开一道车帘缝隙望了望,观察了下敌军形势,心里忐忑得堪比第一次上战场。
他对这肖棋都知之甚少,更别说安昌侯府。别的他都能忽悠过去,怕就怕遇见曾与肖棋朝夕相处之人,言谈古怪加上旧事模糊,那就露了馅儿了。虽然借尸还魂无人能信,但有些揣测却比真相更可怕。
一对威武的石狮子中间,宽阔整齐的台阶铺展延伸。
台阶上一群下人簇拥着一位眉眼锋利的中年贵妇,贵妇正偏着头,唇角含笑,与旁边长身玉立的青年说着话。
青年头戴一顶玉冠,发丝整齐,鬓若刀裁,剑眉星目,要不是脸色苍白,眉宇灰败,还要一位小厮搀扶着,一副病秧子样,想必也是能排个京城第几第几的风流才俊。这应该就是安昌侯府的世子肖弈了。
车驾停下,霖铃掀起帘子,萧乾踩着脚凳下来。
“恭迎皇后娘娘——”
声调懒散,像是一群没睡醒的麻雀昏昏沉沉地开着嗓子。
台阶上下下人黑沉沉跪了一片,贵妇人和那青年却主意很正,脚都不带挪一下,慢悠悠跟了一句:“娘娘入宫近一年,若不是侯爷摔断了腿,恐还不愿探望这落魄娘家吧?”
家门还没进,好戏就要开锣了?
内心住着一只小戏精的萧大将军有点激动。
“夫人怎能这样埋汰本宫,”萧乾掐了把自己的腰,本想来个泪眼朦胧,但却疼得龇牙咧嘴,一张要忍不忍的脸分外扭曲,“本宫……本宫也是有难言之隐。”
还别说,这表情倒真是像有难言之隐的。
胡夫人一时有点懵。没想到那傻不愣登的庶子进了一回宫,段位居然涨了不少。
眼见有路过的热心群众渐渐聚拢围观,胡夫人也深知家丑不可外扬,皮笑r_ou_不笑道:“外面风大,娘娘先入府吧,侯爷还等着呢。”
自始至终,肖弈这位世子都不曾言语,笑得仿佛一只花瓶,还是一碰就碎的那种。
萧乾被领着进了正院,身后跟着霖铃和两个便服打扮的宫人。
安昌侯果然是被摔了个不清,不仅腿断了,脑子里的弦估计也摔断了。一见着萧乾小老头就期期艾艾地开始哭,“我的儿啊!是为父不好……你娘去得早……为父也是逼不得已啊……宫门深似海,苦了我的儿……”
严重怀疑安昌侯女扮男装的萧乾被激出了一身j-i皮疙瘩。
“侯爷不必如此,本宫……在宫中甚好。”这话说的是没有半点掺假。
住的是颂阳殿,睡的是大龙床,还有个暖床的小皇帝,除了偶尔要应付点y-in谋诡计,这小日子简直不能更美滋滋。
然而萧乾的演技十分在线,甚好二字硬是被他说出一股一言难尽的便秘感。
安昌侯捂着脸差点哭断气,“都怪为父啊……小三竟然与为父如此生疏……”
小三萧大将军的面皮抖了下,深觉这个小名自己受之有愧。
勉强凭着自己巨能忍巨能忍的坚忍之心跟哭哭啼啼的安昌侯一来二去演了一会儿父子情深,萧乾度日如年,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到了救场的胡夫人。
“老爷犹在病中,切莫如此伤心。”胡夫人用帕子点了点眼角,“皇后又比不得二姑娘远嫁,人在京中,总有相见,老爷先顾好自己身子才是。”
说着,招了招手,过来几个丫鬟,便吩咐道:“服侍老爷先歇息。”又转向萧乾,“老爷思儿心切,娘娘不若用过午膳再回宫,多陪老爷片刻。”
得,好话都让你说了。这都不答应岂不是愧对安昌侯这么大岁数还辛辛苦苦干嚎一顿?
萧乾佯装犹豫半晌,才点了头。
胡夫人微微转动着的眼珠子一顿,光影般飞快闪过一道异样的神采,像是欣慰,她破涕为笑,“来人,先让皇后娘娘去梧桐苑歇息。”
萧乾脑袋上灯泡一亮。哟,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施施然起身出了屋,萧乾这时倒分外轻松了。
这安昌侯与胡夫人显然与肖棋并不太熟,今日引他来也并非是真情实意叙叙旧探探病,而是另有图谋。虽然又要来点勾心斗角,但这可比安昌侯给他哭一段要来得幸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