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逸真的有点蒙:“你身为一国之后,如何离京?”
萧乾笑道:“山人自有妙计。眼下别无他法,不若赌上一把。从京城至辽东,快马加鞭昼夜不歇,七日足矣。而贡品这几日刚入辽东,府城停留,与穿境而过,时日差不多。”
“太过冒险。”孙长逸不赞同。
他看着萧乾面上三分飒然七分果决的神情,忽然有点恍惚,像是透过这张陌生的脸,看见了那位初出茅庐,在战场上兵行险招,杀伐果敢的英武将军。若真有同样的血统,或真有几分相似。
孙长逸忽然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他抬眼看萧乾。
萧乾眉头一皱:“什么法子,别吞吞吐吐,跟个娘们似的。”
孙长逸眼皮一跳,庆幸自己不是左蒙青那个愣头青,不然非得干一仗。
他笑了笑,道:“肖兄也知,南越皇帝不过傀儡,纵然有些心思,但却气量狭小,难成大器。此番与其费尽心思破解,不如将计就计,便让那南越皇帝入宫,我等于此也可……”
话有未尽之意。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至少比萧乾想出来的这个一旦被发现便死无全尸的好得多。
甚至于孙长逸对方明珏的评价,也甚是客观。但人终究是人,怎会有三言两语便可蔽之?更何况,萧大将军的心本就是偏的。
萧乾瞳色冰冷:“不成。你未见过,怎知气量狭小,难成大器?切莫以偏概全,三人成虎。”
“肖兄也是明白人,”孙长逸看着他,眸色幽深,“既知此心狠毒,又何必舍生忘死?”
听得此问,一行言语倏忽便从心口里冒了出来,按也按不住,压也压不下,如泉四溢,灌满胸腔,竟有一时的难言与酸涩。
情之所至,甘之如饴。便只有必,没有何。
这答案突兀现出,令人惶然失措。
萧乾的笑却仍旧自如:“孙兄可别说得如此含混,不过小皇帝还可用用,时机未到,能不动便不动。去往辽东,我也自能安然解困,到时孙兄只管多派几个厉害打手,便是最好的法子了。”
孙长逸笑了笑,也不知是在笑什么,点了头,又定了日子,便走了,且不说他信与不信,你总不能拦着人送死不是?
在饺子馆干掉两大碗皮薄馅大的饺子,萧乾还没吃饱,本该带给方明珏的一碗上又叠了两碗。
往街上一绕,食盒就塞满了,萧乾健步如飞,赶着一点温乎气,将吃食都摆上了方明珏的饭桌。
然而面对热腾腾的饭菜,小皇帝却没一点胃口。
“你要离京?”方明珏俊秀的眉头皱得死紧。
萧乾给他盛热汤,伸手按了下他皱巴巴的眉心,“总皱眉,老得快。”
方明珏摇头道:“此事不可。”
萧乾把人一搂,喂着喝汤吃饺子,方明珏躲不过,脖子都红了,只能张嘴接着。萧乾狼尾巴晃了晃,缓声道:“怎么不可?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朱昆想算计你,旁人是指望不上的。”
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怎会摸不清楚朱昆那条狗的心思?甚至于他都能猜出几分他们将会如何行事。只是远隔千里,纵使有人可用,也难以处理好。更何况,他们孤立无援。
萧乾的话,方明珏自然明白。
他甚至清楚,这是最好的法子。不然朱昆和杨晋得逞,他势必扛不住大晋威逼,要舍身入晋的。到那时,一切算计皆成空,他便如褪了鳞爪的幼龙,只能任人宰割。
但放任萧乾离开,普天之下尽是杨晋和常裕禄的眼线,万一露出马脚,他倒不会如何,只是萧乾绝对难逃一死。明明他也曾狠下心肠派人刺杀,但一想到此人真的会死,一股酸胀之意便冒出喉间,直冲眼眶,几要落泪。
可若是联合常太师,却难解释消息来历……
动用自己的人,辽东又并无眼线……
一时之间,方明珏脑袋里不知转过多少念头与情绪,嘴里下意识地咀嚼着,竟一会儿吃了满满一碗饺子。
“好了,吃多了该要肚子疼。”
萧乾命人收拾了,揽着魂不守舍的方明珏坐到矮榻上,双臂在方明珏身体两侧一撑,盯着人看了会儿,突然低头亲了下方明珏细长上挑的眼角。
方明珏被这一片温热侵袭,瞬间回过神来,“莫闹。”
萧乾咧嘴笑,搂着人往榻上一压,道:“别想了,我的好陛下。你心疼我呢,我知道。但这回没法子,只能让宝贝儿心疼几日,不过我保证,绝对全须全尾地回来。要是缺胳膊少腿儿,我便提头来见,如何?”
方明珏漠然扫他一眼:“c-h-a科打诨。”
萧乾惊讶地睁大眼:“哟,居然没反驳我说你心疼了。难不成真心疼了?来,让相公摸摸……”
说着,便一脸猥琐流氓笑,扒着方明珏的衣领子伸手。
颂阳殿内生了火盆,一下朝方明珏便换了不甚厚重的常服,萧乾的大手轻而易举便伸了进去。刚刚触及一片温凉玉润如上好美瓷的皮r_ou_,萧大色狼心神荡漾,还没来得及摸上两下,便猝不及防地被挠了痒痒r_ou_。
敌人来势凶猛,直袭要害。
萧大将军奋起反抗,反败为胜,最终镇压了叛乱。
“什么时候走?”方明珏伏在榻上,脸色绯红,微微喘着气。
萧乾拼命咽口水,润了好半天嗓子,开口仍是嘶哑:“今晚。”
方明珏低头,脸埋进了萧乾的臂弯,没再言语。
当夜,萧乾安排妥当,悄然离京。
第24章 不眠之夜
萧乾是在方明珏睡着后走的。
半夜方明珏惺忪间一摸身旁,一股寒凉空荡瞬袭脑海,令他手指一僵,清醒过来。
“小德子!”方明珏起身,喊了一声。
殿门立即打开,小德子进来,外间仍点着灯火,透着朦胧的昏光,“陛下?”
“朕……朕渴了。”方明珏见小德子关切地望着,喉头滚了滚,说道。
小德子忙倒了热茶端来,愁眉苦脸道:“陛下恕罪,是奴才疏忽。奴才就守在外间,陛下有事叫奴才便是。”
方明珏无可无不可地喝了口茶,摇头道:“不必,你出去吧。”
小德子觑了眼方明珏漠然的神色,斟酌道:“皇后娘娘……是三更时分走的,没带人,临走前给陛下换了新茶……嘱咐奴才照顾好陛下,莫要睡得不好,吃得不好……”
“啰嗦。”方明珏小声嘀咕了句。
嘀咕完了,又有点发愣。自己平平板板,寡言少语,何曾说话如此随意过?
果真是被带坏了。
小德子下去了,殿内彻底沉寂,暗色如水汽蒸腾,溢满四处,扑入鼻息。
方明珏躺在床上闭着眼,没了丝毫睡意。
习惯使然,他让出半边床榻,整个人缩在宽大的龙床里面,留出外面一半。
夜间若是起夜或口渴,也不必惊动外面,萧乾迷糊着眼睛起床给他拿夜壶,倒热茶。
萧乾睡觉很死,最初轻易惊动不得,后来起身也如梦游一般,但偏偏还非要伺候他。而且这人睡相极差,夏秋尚不觉得,入冬以来夜夜都要踹被子,屡教不改。方明珏觉轻,一夜三四回得给这煞星盖被子,只恨学不会萧大将军的梦游之法。
仿佛相处也并无太多时日,却总觉着合该如此。像两块对玉,少了哪一半,也不完好。
又翻来覆去了半天,多愁善感得让人心塞,方明珏实在睡不着,于是又把小德子叫进来。
“陛下?”小德子就差用手撑着眼皮了,他努力睁大眼睛,真诚地看着自家主子,“陛下有何吩咐?”
方明珏觉得他睡不着并不是对萧大尾巴狼的思念所致,而是被窝太冷了,便道:“有些冷,你拿几个手炉来。”
小德子尽职尽责:“陛下,要填个火盆吗?”
方明珏搂着被子,深沉地颔首:“可。”
于是十佳员工小德子大半夜搜刮出来三四个手炉,呼啦啦全往龙床上一塞,又加了俩炭盆,烧得整个颂阳殿都热气腾腾的。
“下去吧。”方明珏摸着暖乎乎的被窝,心满意足地躺下,把亲爱的手下用完就扔。
颂阳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然而这安静没多久。
翻来覆去,汗都闷出来了,方明珏还是睡不着。他坐起身,张了张嘴,还是决定不折腾小德子了。
方明珏将手炉都掏出来,看了看,留下两个,将另外的放到矮几上,便又躺下了。
过了会儿,他又觉着好像有点冷,睁开眼伸手拿过个手炉来,又塞进了被子里。不过好像又太热了,他想了想,又把手炉拿出去。但似乎又有点冷……
一个手炉掏出去,放进来,一直试着冷暖。
眼看都要到后半夜了,方明珏还没调试出个完美温度,便只得扑倒在床上,痛苦地放弃。
他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会儿,然后认命地起身,翻箱倒柜,把萧大将军的一排小泥人摸出来,在床头的矮几上挨个摆好。萧乾捏的都是他的模样,虽然连鼻子眼睛都分不清,但看姿势不是他看书的,便是批奏折的,还有嘴里塞着吃食,腮帮子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