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珏不笑了,伸手摸萧乾心口,问:“疼吗?”
萧乾一怔。
方明珏低声道:“我的心在那,它疼吗?”
萧乾眼睛顿时酸了,抓住方明珏的手,方明珏捏了下他的手指,轻声道:“比我的都凉了。”
萧乾低声道:“雨越下越大,你别淋着了。”
“你让我回宫?”方明珏淡淡道。
萧乾喉头一哽,说不出来,下巴像被铁针拄着,头也点不下去。
小皇帝想他,他又何尝不想小皇帝呢?只是眼下困局,与其两人一同挨刀,还不如他做了出头鸟,率先破局。
对,他便是这般刚愎自用的人。
就算方明珏也是男子,也能独当一面,也有各种手段,但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就要永远挡在他前面。他知错了吗?知了,可是却改不了,也不会改。
没等萧乾的回答,方明珏已然站起了身,点头道:“我回宫。我们不能功亏一篑。”
这话说得多镇定多冷静,若是他的身体不颤抖得那么厉害便更好了。
萧乾愧疚自责得恨不得左右开弓扇自己几耳光,但又怕突然发疯吓得方明珏不走了,便胸腔一阵翻滚,只憋出来一句:“不要相信任何人,明珏。有j-ian细,不知道是谁。不要答应杨晋的任何要求,我很快……很快……”
方明珏抿紧了唇,看着萧乾。
萧乾对上他的眼睛,话语一断。他福至心灵,突然明白方明珏想听的不是这个,于是开口哑声道:“我不会死在你前面……”
方明珏笑了。
萧乾跟着笑,继续道:“……我不会死在你前面,死太可怖……我怕吓着你。我也不放心你的葬礼,我得打一个大棺材……先把你放进去,封帝陵,然后我再躺进去……”
方明珏道:“花言巧语。”
萧乾道:“快去吧,别染了风寒,他们肯定已经在找你了。很快左蒙青他们就会来接我,别担心。你好好的,我回宫给你带南街的酥饼。”
方明珏抹了把脸,俯身在萧乾唇上狠狠咬了口,扶着墙跑出了巷子。
萧乾坐在雨里,仰头望着天,一时茫然。
但很快被脚步声惊醒,方明珏竟然去而复返,手里扯着块破木架。他径直将木架架到萧乾头顶,把几块木板盖上去,勉强遮住些雨水。
方明珏给萧乾擦了擦脸,没说话,转身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
没多久,在天快要亮,y-in寒即将浸透萧乾的骨头之前,左蒙青终于姗姗来迟。
第60章 慕怀回宫
左蒙青他们没有出京城, 反而深谙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在京城最繁华的皇城根儿底下安了家。对外说起来,乃是一位居于此已有七八年的商人老爷的宅邸。
萧乾就被接进了这座宅子, 当天请了相熟的大夫, 果然说这腿是不好了。
好好调养,也能站能走, 只是会否瘸拐,却全要看造化。萧大将军自认死了都能活过来, 造化显然是天王老子级别的, 于是全不担心, 每日抬着条腿一蹦三尺高,也要窜进议事堂议事。
“计划推进顺利,不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孙长逸从廊下走来,坐到萧乾对面的石凳上,“你怎的还是愁眉不展?”
萧乾瞥他一眼,十分孤傲地摇头:“像你这种没娶媳妇的, 不懂。”
跟萧乾死前差不多大二十七八还没媳妇的孙长逸:“……告辞。”起身就走。
萧乾也没拦,唉声叹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灌酒似的灌进嘴里, 砸吧砸吧,又苦又涩,全然没有半点颂阳殿的贡茶的清新怡人。哪儿小皇帝的嘴被养刁了,分明是自己的也刁了。
春风拂柳, 萧乾伤腿搁在一石凳上,往后一仰,正好望见远处一角斜飞出来的宫檐。瑞兽盘踞,晴空之下,琉璃瓦熠熠生辉。
萧乾眼瞳里慢慢弥散出一股痴迷之色。
但很快又散了,回忆着孙长逸方才的话,和议事堂内的商议,皱起了眉。
“怎么,”刚刚从外归来的左蒙青风风火火跑过来,一掀袍子,大马金刀坐下,“愁眉苦脸的,想媳妇了?”
萧乾:“……”终于来了个明白人,但我怎么好像更不高兴了?
左蒙青嘿嘿笑,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得了,不用担心了,杨晋这兔崽子要把自己的狗命作没了。刚接的消息,朱昆连下三封密诏让他去趟大晋,他愣是一封没看全给撕了。朱昆这气得啊,直接出兵了,连下三城!杨晋火烧屁股似的就跑回去了……”
萧乾一目十行看完信,神色微凝:“这出兵时机……朱昆早便打算动手了,召杨晋回去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左蒙青道:“说得是,朱昆想这块肥r_ou_可想不得了。不过杨晋是疯了?明摆着撕破脸了还敢回去。”
萧乾把信往桌上一扔,笑了笑,道:“他没疯,就是太自以为是了。他回去应当是想跟朱昆讲和,让朱昆扶他做南越皇帝。”
“这不白日说梦呢,”左蒙青好笑道,“还是个傻的,这么多年都没看透朱昆的x_ing情。如今和当初南越皇帝签下和约可不一样……当初有萧大哥在。朱昆忌惮的是萧乾,可不是他杨晋。”
萧乾摸了摸下巴,转口道:“杨晋何时离京?”
左蒙青没注意到话题已经变了,答道:“今晨,天还没亮,偷偷跑了。不过他的心腹手下都留下了,京城还是看得跟铁桶似的。”
“皇宫……”萧乾凝眉思索了片刻,突然醒悟,急声道,“派个人混进宫,保护皇帝。杨晋走得如此放心,定然是留了杀招,千里之外亦能夺人x_ing命,若他路上意识到不对,恐怕明珏危矣!”
萧乾一拍桌子,差点从石凳上蹦起来,抻到腿了,顿时脸色一白。
“等等等!别急别急!”左蒙青忙按住他,“顾战戚?他机灵……”
“认识顾战戚的人太多了!”萧乾摇头,他恨不能立时便换张脸自己混进去,但奈何脚还不能沾地,宫里哪有一瘸一拐的残疾小太监?
心中情急,萧乾脑中却蓦地冷静下来,逐个闪过此时住在宅子里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一抬眼望见檐下风铃,见那风铃摇曳摆动,顿时睁大眼睛一拍手,“徐慕怀!”
从不去议事堂,连吃饭都不出门,逍遥自在地宅在房内享受美好生活的徐公子尚不知自己大难临头,仍一手随意拨着弦,一手捏笔,谱下不成调的乐曲,嘴里轻声哼唱着,怡然自得。
突然,徐公子一仰头,打了个大喷嚏,直把桌上的宣纸吹出去两张。
“有点冷。”
徐慕怀为了凸显自己的好身段,还是春时,就已换上了单薄的夏衫,被窗外风一吹,打了个哆嗦,起身关窗。
然而窗还没关上,便见萧乾跟只单腿的□□似的,蹦蹦跳跳地来了。
徐慕怀脸色一变,赶紧关窗,却被眼疾手快的萧大将军抢先一步,掰住窗框。
徐慕怀牙根紧咬,眼珠子瞪得堪比夜明珠,萧乾老神在在,微微一笑,温文尔雅。两人对视半晌,纸老虎徐公子呲溜一声漏了气,蔫答答地松开手,转而开门。
两人低声交谈了半个时辰,当夜徐慕怀便收拾好了衣裳,出了门。
徐慕怀循着夜色一路又来到了他逃出宫时的那条小巷,伸手推了下那小门,后面锁链微响,但却没有人声与光亮。
他抬头望了望高耸的宫墙,委委屈屈一瘪嘴,掏出块帕子擦了擦台阶,坐下,抱着膝靠着门,隔一会儿便又伸手推一下。
他心里半点不想回去,虽明知霖铃也在里面,但他许是个薄情人,没得萧乾那些忧心牵挂,就想赖着外面的好日子不出窝。
可窝也要被人拆了,那个莽夫!
徐慕怀愤愤地想着,又回头望了眼紧闭的门,开始思索如何才能进去。只要能悄无声息摸进宫,他有的是法子不让人怀疑,立下脚。
他从靴子里摸出个小铁钩,从门缝里伸进去,勾里面的锁。
但那锁实在是太多了,哗啦哗啦响了半天,恨不得将远处的侍卫都招来了,也没进到锁眼里去。
调戏大锁不成,徐慕怀将铁钩塞回去,又盯那门一会儿,气得那头轻轻撞了两下。
“噗!”
徐慕怀冷漠回头。
昏黑的小巷子里,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身材高大挺拔,着长袍,远处的微光落下来,正巧照亮这人含着点笑的脸,儒雅清俊,是孙长逸。
徐慕怀苦大仇深的脸色顿时抹平了,这可是管饭的!
孙长逸日日投喂的效果初显,天天吃人家大米的徐公子见了人立时换上了一副柔柔弱弱的微笑,眼里荡着水波仰头望着孙长逸:“孙大哥,你怎么来了?”
孙长逸笑道:“我听蒙青说安排你混进宫,不太放心,就四处看看,正巧,在这儿碰见你了。”
徐慕怀眼中波光潋滟,似有些羞怯腼腆地咬了下嘴唇,轻声道:“那孙大哥能不能帮我一把,把我送进去?只要进去……我自会无事。”
孙长逸抬头望了下,道:“我在底下垫着,你爬上去,可好?”
徐慕怀估量了下孙长逸的大个子,觉着差不多,便点了头,“那劳烦孙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