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方明珏动作再快,也比不上受惊的马快。
绳索尚有几根,马车便被带着冲下了斜坡,方明珏即便稳着身体,仍被狠撞了几下,几乎要被栽出车去。兼有旁侧滚石飞来,砸得他面上立刻见了血。
眼见那马越跑越快,却腿上颤抖,要不行了,马一栽他也没法保全,幸好此时绳索在这剧烈拉扯下竟然崩断了两根,他一咬牙,用力割断剩下的。
骏马刹那脱缰而去。
马车一滞,立刻要向前翻滚栽去,就在这一瞬,方明珏再也不等,脚上一蹬,直接往外一跳。
下摆被勾住了!
一股拉扯之力阻住了方明珏的动作,然而时机刹那便去,马车在这陡峭之中根本无法维持,顷刻往前栽去,要将方明珏扣压在下。
方明珏反手割袍,但却心知晚了,然而耳边却忽然传来“轰”的一声。
他整个人被一具温热的躯体撞上,在瞬间被护住脑袋面容,死死抱住,滚向一侧。
这一刹那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萧乾来了!
许是真的生死瞬间,方明珏真的怕了。
他头一次惶然地想,争什么呢?他什么都不要了,与萧乾躲进深山老林里去,隐居一生还不行吗?不行。天下之大,天下人的天下,容得下方明珏和萧乾,但朱昆的天下,容不下。
骏马在疾驰中与马车相撞,两败俱伤,尸骨横飞出去。沙石飞溅,烟尘轰起,一阵巨大的响动。
萧乾最先回过神来,他将怀里的人松开。
两人摔在滚石堆里,萧乾被尖石和滚石砸得满身是血,方明珏好一点,急喘了一阵,抬起眼。
两人彼此对视,胸膛俱都剧烈起伏。萧乾抖着手摸了摸方明珏后脑勺,没有血,然后解下身上的披风将他裹住,但他的手太抖了,披风的带子系了两次都没系上。
萧乾强稳住,笑了下:“你看我,没出息的。”
方明珏一把抓住萧乾的手,凑到染着血的唇边,唇瓣颤抖得厉害:“要打仗了吗?”
萧乾笑了笑,苍白皲裂的唇蹭了蹭方明珏眉心的血,轻声道:“打吧。肖棋死了,萧乾替你打这场仗。”
然后他摸到一块尖石,骤然拿起,从眉过眼,猛地划下!
第65章 鹰城彭军
祁水纵长, 两岸连山。
在与萧乾救下方明珏之处相隔数十里的地方,孙长逸带着一队人马停在了林地边,其中一个少年边将马拴在树上, 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偷瞄另一边靠树坐下的孙长逸, 小声嘟嘟囔囔道:“孙大哥铁定是被狐狸精迷住了……鬼迷心窍了……”
孙长逸将一封几乎要翻烂了的信折回信封里,头也不抬道:“一刻钟后继续赶路。”
周围的人浑身一震, 都苦了脸。
但军纪严明,就算几天几夜跑马不眠不休, 也得撑住。
旁边一个高个儿一把揽过少年的肩, 低头装模作样地闻了下, 做干呕状:“啧啧,这味儿,都馊了!走走走, 跟哥去水里洗洗……”
少年抖肩甩开,撇嘴:“怕水就直说,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走,爷爷带带你。”
说着, 从简装的小包袱里抽出块抹布当澡巾,又顺手拽上两个汉子,跑到不远处的河边开始脱衣裳。
一个个壮汉跟下饺子似的跳进了水里, 哈哈大笑着互相搓背,没一会儿又闹起来,水花四溅,来回推搡, 还有兴致来了摔起跤来的。
孙长逸掏出干粮来,就着水咽了几口,难得的放松,也没去惊扰他们。
吃完了,他闭上眼,正要小眯一会儿,却忽然听见河那边传来一声大喊:“有东西!有东西漂下来了!”
“是尸体!”
“Cao!还能不能洗了!”
“老子还喝水了!”
“别他娘的嚷嚷了,赶紧捞上来捞上来!”
河水里顿时乱作一团,众人手忙脚乱去捞人,孙长逸快步走过去,便见几个汉子将两个浮浮沉沉的人推上了岸,拉扯一下,扯不开,原来是两个人腰上绑了粗麻绳,将两人绑在了一块,其中一人身前还绑着一根浮木,这才没让两个大男人沉了底。
一上岸,碰撞间,其中一个人突然下巴一抬,噗地吐出一道水箭。
“还活着!”
离得最近的汉子当机立断,立刻使劲按这人肚子,旁边的人有样学样,也去按另一人的。
“哎,起开起开,你们瞎按什么呢!”少年裹着s-hi衣服挤进来,把两人一推,手法极其老道地在落水的两人身上按压起来。
孙长逸半蹲下身,毫不避讳地伸手撩开了两人脸上层叠缠缚的长发。
“小高?”
“顾宴?”
惊呼声里,顾宴率先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只涣散了片刻,随即一定,落在孙长逸身上。他挣扎着抬起手,一把攥住孙长逸的胳膊,将之前对高衡解释的千言万语融成了一句震得人脑仁发麻的话:“肖棋……就是萧乾……萧乾萧将军!”
鸦雀无声。
只有高衡的咳嗽声愈演愈烈。
孙长逸只静默了一瞬,眼神便陡然沉了下来,他甚至没有追问为什么,当机立断道:“去东阳,拦下他!”
而此时被预测将会南下返回的萧乾,却带着方明珏在继续北上,前往鹰城。
这个地点并非随便选的。若这个时候南下,那无异于自寻死路,十有七八会撞上大晋使臣的队伍,毕竟当他们发现人没死时,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而方明珏的人太散,要跟上来,也不太容易。
鹰城是自南向北的枢纽,多年前曾是雄关一道,而今因着南越重文轻武,雄关没落,只剩下老部残将的彭家军,固守在这里。
因为三朝第一硬骨头的彭老将军还瘫在炕上没死透,所以杨晋当初也没收编成功彭家军,当然,一群老弱残兵,收编了也没多大意思。
但据萧乾回忆,去年直入南越,他故意绕远路没从鹰城过,却还是被这帮老兵追在屁股后面追出去了两座城。要不是他真的敬重那位与萧老将军做过对手的彭老将军,还真想掉头打他们个屁股开花。
由此可见,方明珏逃命路上最选择鹰城这群忠君三代的老弱病残,也并非是毫无缘由。
北方的战火还没有烧到这里,流民南下也没走到这儿,于是萧乾和方明珏很容易便被放进了城。
两人先去了趟医馆,方明珏只有些擦伤,无甚大碍。萧乾脸上划了一道,看着狰狞,但其实也没伤筋动骨,清理了伤口,上了药,便只再拿了瓶伤药,就去找客栈住下了。
鹰城没巴结上常裕禄,也没投靠了杨晋,属于典型三不管地带,自然发展也并不好。客栈的上房又小又y-in暗,幸得并不潮s-hi,还算干净。萧乾简单清理了下,要了热水,让方明珏先沐浴。
浴桶搬进来,摆在屋子正中央唯一一块空地,简陋得连个屏风遮帘都没有。
热水倒进去,萧乾试了试水温,然后一掀袍,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
方明珏解腰带的手一顿,看向他,淡淡道:“你便如此看着?”
萧乾脸上斜着一道,绑了纱布,遮住一只眼睛,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微弯的似笑非笑的唇。
萧乾划伤的时候虽然眼睛无损,但医馆的老大夫手下一抖,差点把他半个脑袋都绑上。刚划伤时,伤口委实狰狞,满脸鲜血,骇人至极。但眼下再看,却极其微妙地恰好遮挡住了肖棋本身容貌的那一丝清秀,化成了一股放荡不羁的匪气,更具侵略之感。
方明珏在萧乾的注视下,手指微微发抖。
萧乾戏谑道:“不看着,陛下是想跟我一块洗?”
说着,视线从方明珏的双唇滑过,扫遍了脖颈至小腿的全部区域,直至方明珏手掌垂下,不再脱衣,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准备起身出门。
小皇帝在这种事上总是羞涩至极。
萧乾想着,正要起身,却听见方明珏低低应了一声:“是。”
是什么?萧乾一愣。
而在他怔愣的片刻,方明珏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微微倾身,伸手拆解萧乾的腰带。萧乾要开口,却下意识滑动了下喉结,似乎要将一颗马上要跳出来的心压回去一般。
萧乾抬手握住方明珏手腕,力道有点大,他又忙松开点。一低头,正望进方明珏幽深的黑眸里。
刹那间颠倒错乱。
也不知到底谁扯开了谁的衣襟,谁又扶着谁下了水。浴桶里的水渐渐凉了,便又落下了床帐。细碎的声音不绝于耳,不甚结实的床脚嘎吱作响,晃动间有修长的手无力地挣落,又被另一只手牢牢攥进手心里。
低沉微哑的男声轻声在问:“哭了?疼不疼?”
一条长腿垂落下来,腿的主人搂住对面人的脖颈,含着微醺热气的吻细细碎碎,落在纱布边缘,混杂着哭腔,也在轻声问:“……你不知道哭……你……疼不疼?”
对面的人低头含住颤抖的唇瓣,也不知在含糊说些什么。
月黑云拢,夜渐深了。
及至四周万籁俱寂,床帐内的动静才慢慢停下来,一只手臂横出来,掀开床帐,抓过旁边的一件外衫披上,萧乾翻身下床。
他先自食其力地把浴桶搬出了门,又下楼端来了热乎饭菜,才将垂着的床帐卷起来,喊小皇帝吃饭。
方明珏穿上了中衣,披上外衫,眼角犹带着晕红水汽,坐下时眉头微微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