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却含糊道:“天密关有一特产,只能这几日用,用好了,破关轻而易举。”
众人存疑,不过萧乾在南越军中威信深重,虽有疑惑,却无质疑,又待了会儿,便都散了,各自去练兵。
在这两日间,萧乾除了派顾战戚出去了几趟,便再无动作,天天在主帐内窝着。就连平日都跟着士兵练武的皇上都被带懒了,也跟他一块窝着,俩黄花大闺女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徐慕怀进去送过一次密信,后来就再也不去了,直呼谁想瞎谁先进。
而在南越军无所事事的第三日清晨,一直紧闭的天密关大门,轰然打开了。
“竟然是鼠患?!”
天密关三日不攻自破的消息八百里加急到了大晋新皇案头,看得新皇瞠目结舌。
原来天密关不知水土何故,老鼠繁衍极多极快,每年初夏临近端午,便要井喷一次。这件事按理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该被无视,但却真的从未被人注意过,缘由便是天密关绕城一周随处可见的杂Cao。
这类杂Cao会散发一种奇怪的气味,驱鼠极其有效。而且这Cao长得寻常,没人会去割,日久天长,就抵挡住了鼠患,慢慢地,让人忘了这回事。不过天密关的老百姓大多都是知道的,萧乾便是在天密关驻守时,从一位老妪口中得知。
老妪形容,当年没生这些杂Cao时,这鼠患猖獗,难以想象,堪比蝗虫过境,一夕之间满城粮食皆空,饿殍遍地。
萧乾混在晋军中养伤时,又观土测水,几番试验,才定下了此计,顾战戚之前出去,便是趁夜将那些杂Cao割了大半。晋兵最开始见了,还以为又要打,结果看顾战戚他们也不靠近,只割Cao,便也懒洋洋不再理会。
只是没想到,一道雄关,最后竟破于老鼠口中。
天密关破后,萧乾和方明珏领兵进城,四散杂Cao,看着被啃得破破烂烂的房檐,都不由有些发寒。
怪不得那些晋兵逃命一般出城,这老鼠太凶残了,逮谁啃谁,砖瓦都不放过。一想到日后重修天密关所耗钱财,身居户部的徐公子便觉眼前一黑,恨不能一头栽在地上。
天密关的鼠患在暂居百义城的天密关老百姓回来后,很快就彻底解决了。与老鼠战斗这么多年,这些老百姓个个都是抓鼠好手。看见被老鼠围攻的士兵,都极其鄙视。
天密关被破得如此荒谬如此迅疾,大晋新皇还没来得及消化,便又收到密信,华凡武带着朱琏逃回来的路上,被人刺杀,两人都死了,刺客一查,查到了皇宫里,矛头直指新皇。
内忧外患,新皇坐在龙椅上听着底下杂乱的争吵声,不禁想,那般强大的大晋,怎么一转眼,就风雨飘摇了呢?
然而这个问题没容他想太久,一封封加急战报,便将他,将大晋,逼到了绝处。
“一月破五城,过了克水便是京城,”新皇颓然长叹,“大晋真的……气数已尽了吗?”
第80章 惟愿此情
盛夏悄然已至, 蝉鸣唤起燥意,声声急促,犹如催赶。
往年每逢此时, 大晋的官宦权贵们都要趁着休沐携眷出京, 到郊外护城河岸避暑纳凉。护城河一侧地势平坦,林木繁茂, 兼有几座凉亭,很是风雅, 常有许多人聚集游玩。
但今年, 时值酷暑, 护城河岸边却一丝人气也无。
南越军已围困大晋京城十数日,消息不通,各地援兵也都被一一打了回去。整座都城都笼罩在浓重的y-in云中, 隐隐似有悲声传出。
自从天密关一战后,南越军便势如破竹,在萧乾的统帅下接连打下几座城池。
但这只是最初,越往后, 大晋的反抗也越激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让南越军也栽了不少跟头。尤其是在彭溪被军法处置后, 没了彭溪的彭家军再也抬不起倨傲的头颅了,被打得七零八落,编入其他军中。
战争一度陷入胶着之中,粮Cao跟不上, 后继乏力。
不过萧乾可不像别人那么要脸,一路走来还有闲心思一路搜刮为非作歹的地主豪强,如此却是歪打正着,原本对南越军打过来十分仇视的大晋老百姓,都慢慢有了转变。
就这样一路过来,逼到了大晋京城,兵临城下。
以南越军杀红了眼的势头,恨不能立马冲上去打下大晋国都,但一直急吼吼的萧乾却停了下来,围而不攻。大晋皇族和朝堂上的老顽固们最初还负隅顽抗,但眼见援兵连只鸟都飞不进来,饿得就差啃树皮了,也都有些挨不住。
忠烈之士为国殉葬的有不少,但更多的人还是更看重自己的小命。
于是,在大晋国都被围第二十三日时,紧闭的京城大门缓缓打开了。
“这便是将军所要的?”
大军进城,顾战戚身为萧乾麾下主将,与萧乾骑着马一块走在队伍中,抬头看了眼最前头的銮驾,转头对萧乾道。
萧乾脸上仍扣着面具,闻言弯了弯唇角:“陛下不在乎他的名声,但本将军在乎。围了这几日让他冷静冷静,若真一鼓气直接打进京城,你信不信陛下能把朱昆的尸首从后山皇陵里拖出来,让他再死一回?”
朱昆死了,好歹也是个皇帝,新皇登基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所以朱昆的尸首早就被晋兵秘密送回了京城。
萧乾对报仇这事,早便没了刚活过来时的那般执念,不然他早该亲手掐死朱昆了。但对萧乾的前尘一直都不感兴趣的方明珏,却在得到朱昆居然还死有全尸的消息时,立刻命人准备投石车,要强攻京城。
要不是萧乾拉着,方明珏脑袋上一个暴君的帽子是绝对摘不掉了。
顾战戚心有戚戚然,点头道:“都怪你啊,将军。你想想咱陛下以前,玉树临风,温润如玉,对待臣子那是如春风般温暖。自从你刺杀朱昆没回来那次,陛下整个人都变了,处置彭溪的时候那叫一个狠……”
萧乾眼望着前方徐徐而行的銮驾,耳听着顾战戚絮絮叨叨的话,忽然想起上次他领兵踏过太平街,还是攻打南越回来,百姓簇拥,欢呼震天,朱昆亲自迎接,正是意气风发。
当时,谁又能想到,他会在一年之后,将这个他誓死守卫过的王朝逼入绝地?
短短一年,物是人非,世事难料。
萧乾触景生情了没多久,就被大街上一块块招牌给拉走了视线:“云老家的东坡r_ou_最正宗,等完事了买两块给小皇帝尝尝……福满楼的大闸蟹做得最好,得让他给我留几只……”
太平街一路过去,拜萧乾所赐,顾战戚头回来大晋京城,就已经能跟人如数家珍地介绍起美食酒楼了。
皇宫正阳门大开,大晋的文武百官除去了冠带,俱都跪伏在地。新皇为首,待方明珏的銮驾到了近前,便双手托起圣旨递了过去,俨然是臣下对上位者的姿态。
说是禅位,但形势比人强,究竟怎么回事自己心里得有点数,新皇也不想在最后关头把自己小命玩没了,低一低头,总好过掉一掉头。
方明珏从銮驾上走下来。
他已然换上了皇帝朝服,浓重的玄色压底,金龙绣纹盘踞其上,繁复厚重。
方明珏接过圣旨,递给小德子,又虚扶起新皇,在禅位诏书和山呼万岁的声音中,名正言顺地登了基。
登基大典被方明珏以国库空虚为由推了,这场换了天下之主,一统南北的战争,就这般轻描淡写,雷声大雨点小地落下了帷幕。
不过,这事落了幕,紫燕山的北蛮却又不消停了,他们看着中原打得不可开交,便想趁虚而入,直接劫掠了边境几城。
新朝初立,事情委实太多,定国号的奏折都被方明珏压在了最底下,焦头烂额地处理着一封封急报。萧乾这位风头仅次于新皇帝的主帅,也不得不加入焦头烂额大军,顺便拖上徐慕怀、孙长逸两个文官当垫背的,埋首政务。
眼下北蛮又来,朝中缺人,萧乾实在是看不下去奏折了,再加之方明珏太忙,别说温存,连眼神都没空施舍给他了,他待着也没意思,便直接请旨,领兵去会北蛮的“老朋友”了。
都是熟悉的套路,但北蛮的骁勇却是南越军所不如的,加之萧乾本就有练兵的意思,所以这场仗便从落叶飘零,打到了北境初雪。
萧乾赶着北蛮打到紫燕山,便被方明珏三日连下九道圣旨催了回去。
“老萧,”左蒙青被留下驻守北境,眼看着萧乾兴高采烈打点行装,忍不住给了他一巴掌,忧虑的目光望着他,意有所指道,“南越皇城下,亦有此景。”
萧乾瞥他一眼,嗤笑道:“得了,想说便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无非是功高震主,鸟尽弓藏。”
左蒙青看着他:“栽过一次跟头了,你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萧乾觉着这话问得十分没意思,笑着反问道:“我为何要怕重蹈覆辙?这是我的心结,若说全不在了,那是屁话。但以我之狭隘作为怀疑他的借口,那这借口未免也太烂了些。若说要真是我又栽了,那也无妨。他跟朱昆不一样,我愿意做他手中的杀人刀,哪怕斩己路。”
左蒙青怔了下,瞪大眼睛,半晌喃喃道:“娘哟……想娶媳妇了……”
萧乾轻装简行,只带了两百人随行,一路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方明珏圣旨的言辞倒都是端谨严肃,中规中矩,但从最近频繁发来的密信和这三日九道圣旨的火急火燎来看,小皇帝是想他了。
自从攻下大晋京城以来,两人便一直忙,夙兴夜寐,焦头烂额,无片刻闲暇可供耳鬓厮磨。肖棋这身子才二十出头,但萧乾却觉着自己已经老了,从十岁至今,两世为人,他一直与刀剑厮杀相伴,硕果仅存的安稳日子,还是在南越皇宫之时。
萧乾想,他得养老了,回去就让小皇帝在后宫给他开个窝,来个金屋藏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