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 作者:南山孟姜【完结】(4)

2019-01-30  作者|标签:南山孟姜 业界精英 制服情缘 民国旧影

  纸条被逆向卷成指节宽的一段,摊开便是一张白纸。若不细看,很难发觉那上面其实布满了一串长短不一的折痕。久川重义用指肚擦过卷纸表面,默想片刻,转身来到屋里供奉天照大神的香坛前,划火将纸条烧尽,又把余烬和着香灰仔细搅了搅,这才慢悠悠地取出新香,换下坛里已经快要燃尽的老火。

  丝缕的烟气腾起,没进大神铜绿色的振袖缘口,了然无痕。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就在刚才,一段摩斯码带着远处的消息,在看似不经意地举动间,传递而来:

  ····——··· —····—·|· —··— ·——· ——— ···· —··|—·—··— ··— — ·· ——— ··— ···|—···|—··· ——— ······

  (喜蛛暴露,注意安全。——老板)

  二区情报科长失踪已三月有余,如今从上方传来这样确切的消息,只能说明一件事:喜蛛的尸体被发现了,此前一段时间里,他很可能就在东日的控制中,遭受着非人的审讯折磨。酷刑之下,r_ou_体是对精神最绝对的挑战,从事情报工作的人不会相信忠诚。这就意味着,整个津常情报网络,将随时面临着被起底的危险。

  通常这个时候,相关联线上的情报员必须立刻向“家里”传信,报告自己的情况,紧接着废弃原有一切联络手段,保持静默,准备接受来自敌方的威胁或者己方的审查,直到新指令下达。但这里不同,如果撤出,老生将彻底成为海中的孤岛,所以这枚钉子,不到万不得已,必须稳稳楔住。然而老生究竟是谁,整个津常联系网里,无人清楚,久川重义并不例外。

  世人只知道,向日新闻社前后两位特约记者与东日军方交情甚笃,不但多次前往几位军官家中做客,甚至能时常出入军营;世人也听闻,军中北井中佐年少有为,风流雅致,酷爱读书,哪怕行军打仗也不忘在房里架一面便捷书柜。

  但鲜少有人知晓,因兄长久川重仁身死他乡而励志接替其发扬新闻事业的久川重义,实则同前任一般,与身为旅团参谋长的北井茂三私下勾结,倒卖军需物资,中饱私囊;更不会有人了解,每次见面后久川重义随身携带着的,为确保部队消息不被外泄而上交军方参谋科的相机里,都会多出一张北井办公处书籍的相片。

  那些书籍摆满整面书架,大小厚薄参差不齐,乍看上去毫无规律可言,甚至即便将这样的相片刊载上报,也不会引起怀疑。但久川重义知道,东日步兵二十三旅团最核心的消息,就将由这些凹凸有致的册页转化为电波或信条,经他手流向不断被侵蚀退却的华军后方。

  屋外处传来锁舌轻微的碰触声,门口衬衫整洁的少年鞠躬道:「久川さん、まだ忙しいですか?」(“久川桑,还在忙?”)少年脸型微圆,尚留有几分稚嫩,声音却已变得低沉浑厚,隐约显露出成熟男x_ing的影子。久川重义回过身,还了个礼,笑道:「この期間の原稿を既に完成したから、留吉君、編集長へよろしく。」(“这期的稿件已经完成了,留吉君,就麻烦你转交给总编。”)

第4章 Ⅱ 启明第一|下

  少年名叫田中留吉,年纪未满十七,此前是报社分派给久川重仁的助手。如今久川重义接替了已故兄长的工作,少年也便留在这间屋里,协助他处理琐碎事务。“久川桑还是如此勤勉,这出稿的速度,怕是御兄在时也不及呢!”

  一句说完方觉犯了忌讳,再要收回却已不得,尴尬间只见久川重义低头看着香坛,嗓音沉重:“家兄是个称职的记者。我们二人不能效忠天皇,已觉惭愧万分,如今他能为宣扬帝国伟业而献身,是他的光荣。我替他高兴,也视他为榜样。”

  久川兄弟因患哮喘而免于兵役,这在社里是众所周知的。少年沉默了一刻,忽道:“久川桑有没有想过,倘若御兄当初未曾来到中华……”少年的话语终究没有说完,但语意已足够鲜明:如果久川重仁没有来前线做采访,就不会命丧他乡,他可以在本国做一名出色的记者,免受战火摧残,安度一生。“久川桑,您知道的,这个夏天我就要服役了。从军前能在您身边工作,我感到十分荣幸。”

  久川重义转身看向少年漆黑的瞳眸,却没有从中看到更多的彷徨:“效忠于天皇是我们的本分,愿大神保佑东日。”他说完这话,回身对着天照大神的画像,缓缓地拜了几拜,才又继续吩咐道,“对了留吉君,今晚我与北井中佐有约,若有人来,请帮我回复一声。”袅袅烟香四散开来,少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在他身后本分地应声:“好。”

  黄昏七时许,一辆仿德式军用指挥车停在报社门口。久川重义如常自后座登车,就见北井茂三一身深青着物、外罩羽织,端坐左侧;前方仍是一名士官开车,然而玻璃上映出的却是张颇为眼生的面孔。北井茂三原有一位名叫石原次郎的属下,平素带在身边,颇为器重;久川几次与之见面都由他接送,甚至交取货物也经由其手——北井茂三不是个喜欢玩出其不意的人,出现这种变化并不寻常。

  汽车行驶在薄暮的街道上,两侧路灯零星亮起。久川重义将目光从前窗收回,趁着寒暄的功夫,状似无意地提道:“北井桑,今日怎么不见石原桑?”北井茂三侧过头,礼节x_ing地回应:“石原君另有事情。”说完这句,便不多言,但看着车外闪过的街景,似已沉醉其中。久川重义也识趣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自东日部队驻扎津口霓滩起,随之而来的东侨便在附近聚居起来。向日新闻社位于广宁东路,与北井宜中路上的私宅只隔了几条街,汽车常速开着,不多时便在一座日式公馆前停下。北井茂三欠身向前座交代了两句,那名士官便应声打开后门,目送两人进屋后,重新回到车里等候。

  北井茂三在津口的住宅久川重义曾去过一次,知道他家中有一名学习医护的妹妹,本来去年夏末学业结束,将要归国,却因行程变更滞留中华,不得已投奔同父异母的三哥,如今在津口虹湾医院暂时工作,也偶尔往军营帮忙照看伤患。

  久川重义在玄关前站定,退下鞋帽及随身相机挎包,正要再客气几句,就听里屋传来温和的女声:“兄长回来了。”接着便响起推拉门的杂音和衣料轻微的綷縩声。

  狭长的中间走廊遮挡了视线,只见一角荷绿小纹从中款款走近。北井站在玄关里侧,负手责备道:“纪子,没看到来客人了吗?”说话功夫,北井纪子已迎将出来,微笑鞠躬:“非常抱歉久川桑,请原谅我的失礼。”久川重义还礼:“您太客气了。”

  久川重义被请入玄关左侧的会客室。北井纪子从台所拿来几样新鲜点心,便从架上取出茶具准备待客,北井茂三却并未让她久留,接过擦拭干净的器具,便以有话要说为由,打发其回屋去了。袅袅水汽很快从壶中溢出,北井茂三携了壶,作势叹气道:“久川君,今日请你前来,其实有个不情之请——之前定下的那批货物,怕要延期了。”

  久川重义缓缓抬眼,屋内拉门正半开着,目光稍移便可将缘侧风光收入眼底:“北井桑,价钱可以商量。”北井茂三倒水的手擎得甚稳,直等茶汤滤尽,才开口道:“你在车上问起石原君下落,我不便回答。眼下没有旁人,倒不妨实说:他已经被特侦处带去审查了。”久川重义眉头一皱,然而不等说什么,那头已摆手道,“说是有泄漏军情的嫌疑,我看倒是有人眼红,想在背后使绊子。”

  听他话里意思,事情还未涉及几人倒卖军资,尚有回还的余地。久川重义跟着舒了口气,放松下来:“北井桑的难处我十分理解,只是买家那边……”北井茂三回应道:“这点不用久川君费心,我会拿出诚意的。另外,特侦处近来在津口有大规模清查行动,也请久川君多加小心。”

  “是,生意要做得长久,自然不能只看这一时,还是等石原桑平安归来,再详谈不迟。”久川重义点头称是,片刻,忽然笑道,“不过北井桑,这年头时局动荡,你就这样把特侦处的消息透给我,不怕我也是打着家兄名头混进来的间谍吗?”

  北井茂三含笑摇头:“久川君,一家人不仅是面貌相似的,行为、举止,乃至说话的方式,都会透露出相同的信息。我看得出来,你的确是重仁君的胞弟,我过去信任他,如今也可以信任你。”久川重义还笑:“那我先谢过您的厚爱了。”

  从北井茂三家出来时夜幕已经落下,久川重义坐上来时的军车,由先前开车的士官一路送回下榻旅馆。旅馆是报社替他安排好的,为方便其工作,特意在房中搁出一间冲洗胶片的小屋。久川重义弯腰从挂满照片的晾绳下经过,取出交卷,熟练的cao作起来。相机重新上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有人动过了,照从前不成文的规矩,老生从军中传来的消息,就藏在其中。

  洗出的照片依旧是一面放满的书架,凹凸不一的书脊通过特定的对应法则,显出一串摩斯码数字:

  17 7-1-1 7-1-32 9 7-1-3 11-1-62 14-9-83 12-3-1 11-1-99 9-14-2 5-17-1 13-11-18 3-36-26 5-1-12 7-8-1 5-41-2 12-11-40 3-10-9 7-9-1 10-1-1 12-30-26 10-26-6 8-13-1 7-16-1 8-13-1 6-10-1。

  (17日晚9时,油轮到港。另,喜蛛变节,有内j-ian,请明码发报老板。——老生)

  久川重义持相片的手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惯常的传信方式、毫无差池的双层对照,但这一切都不足以掩盖另一处异常:照片拍摄的视角,明显低于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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