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悲哀?
被乔炳彰硬生生扳过肩来。我不愿意看他,他便来拧我的脸。我始终不肯看他,他便在我耳边说道:“仙栖,不论你信不信,我乔五敢作敢当,只要是我做的,没有我不认的。只是别人要陷害我,却也不能!长秀的事,不说你伤不伤心,就是为我的名声,我也势必要查清的,到时,必定还你一个真相!”
他抓着我的手,连着他的手一起举了起来,赌咒发誓说道:“若我有一个字是假的,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便是粉身碎骨,这世间也再没我容身之所!”
这般的狠毒誓言,莫说是他乔炳彰,就是寻常人等,神佛菩萨都在心里,谁敢昧着良心发出这样的毒誓来掩饰自己?
我愕然片刻,忍不住抬起头朝他看去。
乔炳彰忽然也落下泪来,竟紧紧将我搂入怀内抱住,在我耳畔不断嘀咕:“仙栖,求求你了,相信我一次罢!我、我的心都快碎了,你还这般的……”
他说不下去了,抱住我只管将眼泪抹在我衣服上。
我怔怔地愣在那儿,思量片刻,还是问他:“我汉良师哥呢?就算长秀的事不是你做的,那我汉良师哥呢?”
瞬间感到乔五在我肩头僵了一僵,从我肩上直了起来,离我的面容不过半寸远,皱眉问道:“你那……,你师哥不是同你一起走的么?怎么现在又来问我?”
看他说得这么信誓旦旦,我不由的恍惚起来,难道师哥竟没被乔五扣下么?
若是扣下了,为何又同我扯谎?若是没扣下,我的师哥现在身处何处?可还平安?
这些疑问,一股脑的都涌了上来。
我没有力气推开乔炳彰圈着我的胳膊,也不打算这么做,便虚虚地靠了他,轻声说道:“五爷,你总说我不相信你,这次的话,我便信你了。但求我将来没有那后悔的一日,五爷,你说好不好?”
乔炳彰又是一僵,随即死死的用双手扣住我,只是不断的点头。
长秀的丧礼是乔炳彰给办的,虽不如乔家平时做事的风光,可在河下人的眼里,却已经是十分的体面周全了。就连给长秀的那两块板,乔炳彰也殷勤的叫我瞧过了,果然是非常难得的好木头,难为他竟给的不心疼。
只是长秀九泉之下,不知还能不能体会乔五的这番心了。
他的丧礼上来的人大多是行院的旧相识,那些有头有脸的旧客们,大多自然是要撇清的。只迁居了扬州的吴世禄回南京来探望亲戚,听说给长秀发丧,竟也来了。
我遥遥的看见他,还以为看走了眼,只等乔炳坤在我背后推了一下,嘲笑道:“那样油腻腻的老家伙,你也愿意看?只怕我五哥还不愿意吃这个醋呢!”
我来不及和他拌嘴,只管指着吴世禄问他:“他为何来了?”
乔炳坤嗤笑一声,说道:“他愿意来,难道我们还把他撵出去么?”
又看向我,挑眉说道:“怎么?你和他有什么纠葛,竟这么提防着他?说出来,也让我乐乐!”
实在没心情领会他,只是恨恨的望着吴世禄。
这个人,居然还有胆量来长秀的丧礼上!就不怕长秀变成鬼,去索他的命么!若不是他,长秀,怕是落不到今天这般田地!
我走到门口,抡起栓门的长棍子掂了掂,只恨不够沉,悄悄的往吴世禄身后蛰了过去,在他身后站定,看着他虚情假意的抹了一抹他的眼睛,心里作了一番呕,抡起木奉子就朝他挥去!
还没等抡实了,却被人抱住了手。
“仙栖,别这样,那么多眼睛看着呢!”
仍是乔炳彰坏了我的事。
我不耐,丢了木奉子不想看他,转身就要走。却被乔炳彰追了上来,讨好着笑道:“你讨厌那个老头?那也不值你亲自动手打他!一会儿等他出去,我叫小厮们拿个布袋子把他蒙头罩了,使劲打一顿给你出气!你说好不好?”
我心里的气撒不出去,站住脚瞪着乔五,说道:“我能和他什么仇?今儿是什么日子,你不想想,倒来拦我!实话同你说罢,若不是这个吴世禄,长秀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这样的畜生,留着他干什么?还是你和他蛇鼠一窝,所以才来拦我?”
其实这话我是赌气说的,乔炳彰与吴世禄有没有关系,又是什么干系,我其实一点也不知道,只是心里恨得厉害,非要拿一个人来撒一撒罢了。
乔炳彰果然做出委屈的模样,说道:“你说我,我不恼,怎么好好的就把我和那人连在一起了?我做过什么了,就和吴世禄那老头蛇鼠一窝了?”
我抿了抿嘴唇,自知理亏,转身就要走。
乔炳彰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拦住我,忽又笑了:“仙栖,难得你肯对我使一使x_ing子,你说什么,我都认了。只是那吴世禄,既然你很看不过,不如就按我说的办吧,你说好么?”
我心里一团火,居然觉得他的主意颇为顺耳,便顺势下坡,点头说道:“也好。”
乔炳彰听了这两字,就像得了甘泉一般,眼睛猛地一亮,拍手说道:“好!我这就办去!”说罢,风也似的去了。
好容易挨到晚上守灵,我坐在长秀的灵堂前陪着他,只是默然无言。
外头敲了三更的钟,胡思乱想间差点昏睡过去,忽然听到屋外一声怒吼,紧接着纷纷攘攘起来,各嚷各的,一片吵杂。
我心中忽然一惊,急忙凑到门口听,却听见他们都在叫“抓人”,又说伤了五爷之类的。我急忙推开门出去,却和一个黑衣人撞了满怀,刚要说话,却被他掩住口。
他捂着我的嘴,将我推回屋里,猛地一扯下眼前的黑布,顿时叫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竟是我的汉良师哥!
第50章 舍与得(上)
《地藏经》上说“舍一得万报”,倘若我能这样的舍得,事情大约很不一样。然而我从来都是个小气悭吝的人,所以一切的灾祸,大约都是我自己致使的吧!
无可奈何。
那一日师哥从长秀的灵堂外卷了进来,他掩了门,一把将我拽到了帘子后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我肩上小心翼翼的往外看。
我亦惊亦喜,惊的是他从天而降,喜的是他完好无损,鼻间一下充斥着满满的熟悉的师哥身上特有的味道,我顿时放下悬着的心来,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师哥感到了我的视线,也底下头来看了看我,笑了。
他一笑,便显出下巴上突出着的青青的胡茬。
“你这些日子都在哪儿?真叫我担心。”
我的声音压到了最低,听上去很像是蛇在嘶嘶的作响,不过师哥听懂了,对我报以一笑:“在师娘那儿,没人想得到去那儿找我。”
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我的头发,都快碰到我了,忽然颤了一颤,又收回手去。扭头看了长秀的灵堂一眼,目光很是沉重:“长秀的事……我都听说了。”
这句话似乎没有说完,可师哥说到这儿就打住了,似乎没有丝毫要往下说的意思。
外面仍在吵嚷,声音也越来越近。
我的手无意间在他的手上碰了一下,师哥却忽然把手一缩,背到了身后。
我怔了一怔,不管他愿不愿意,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果然触手有些滑腻腻的,我大着胆子将手放到鼻子边嗅了一嗅,不出所料,有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我一下子明白了。
“长秀的事,你听说了,所以去给他报仇了?”
师哥本意大约是怕惊着我,但见我现在思路清晰的很,便正了面容,说道:“长秀也是我的师弟,他出了事,受了不白的冤屈,做师哥的不该给他出头么?”
还没等我来得及回答他,灵堂的门上传来敲击声。
外面是蓁蓁的声音:“仙栖少爷,开开门,是我给您送东西来了!”
窗户这儿看不见门口的情境,我想了一想,恐怕有诈,便将师哥往灵堂后面推。
蓁蓁见我不回答她,又连连的唤了几声,听得出,有些着急了。
我急忙拔高声音应了一声,一面往门口走,一面不忘示意师哥不要轻举妄动。
将门打开,只见蓁蓁双手托着茶盘站在外面,后面果然明灯亮烛的站着管家他们那些人。小丫头似乎受了惊,面色很不好看,隐约还在发抖。
一下子就猜到了,管家他们几个,大约是胁迫着小姑娘来敲门的。
顿时心疼起来。
我侧过身,让出一点点的空间,对着蓁蓁使了个眼色。小丫头会意,蝴蝶般飞快地从这个小缝中穿了过去。
等蓁蓁一进来,我便对管家说道:“什么事?这样的吵吵嚷嚷?五爷不是吩咐了么,今晚我给长秀少爷守灵,不许你们在外面喧哗,也不许你们来打扰的!”
我原不是这样和旁人说话的,但非常时刻,便也顾不了许多了。
大约是从不说狠话的人忽然严肃一下,反倒比平常更有威慑力。管家随即俯下身来,垂手说道:“是,五爷本是吩咐过的,叫不惊动仙栖少爷。只是家里闯进了生客,还险些伤着了五爷,我们四处找都没找到,所以才来问问仙栖少爷的。”
我冷笑:“你的意思,难道是我藏了什么人在这儿?”
管家仍垂着手,脸却抬了起来,皮笑r_ou_不笑的笑开了:“仙栖少爷说得哪里话?小的怎么敢妄自揣度少爷呢?只是……少爷给长秀守灵,门怎么关上了?”
我暗呼一声不好。
师哥掩了门,不过是为了安全,可落在他们眼中,便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不然,招魂之夜,为何不将门打开,好放幽魂归来,反倒将门关上了?
管家趁势说道:“小的不敢说少爷私藏了什么人,只是那个生客实非善类,若是为了活命闯了进来,小的担心他伤害少爷的x_ing命。请少爷让我们进去看一看,若是没人,我们立即就走。”
不愧是在乔家服侍惯了的老人了,说起话来滴水不漏的,听上去还是为我好。
可我哪能真放他们进?
“你的好意,我知道了。只是这里有长秀的亡灵,不相熟的进去了,只怕会冲撞。所以不说你们了,就是那生人,轻易大约也不敢来我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