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用身子挡住门,一手还攀在门框上。
管家无法,又不能硬闯,只能赔了笑说道:“要不少爷你把门打开大些,我们不进去,就在这门口往里看看。等会回去,也好回话不是?”
这个主意听上去无甚大碍,他们大约看一眼,见没人也就能安心回去了。我刚要将门推开些,忽然注意到管家身后站着的那几个家仆,个个虎视眈眈的,大有我一让开,就扑进来的架势。
心中一寒,刚侧开一点点的身子便立刻正了回去,故意y-iny-in一笑,说道:“管家,你知道为什么之间屋子的门关上了么?”
管家是不关心这个的,他眼看得门要开了,但见我又提起这一茬,一点放他们看一眼的意思也没有,只好强打起精神来,陪笑道:“少爷,小的哪能知道呢?”
我将头凑近他,在他耳边故意压低声,说道:“方才你没来之前,屋里刮了一阵y-in风,像是从外头那棵榕树梢上刮进来的,旁的东西都没有动,只那两面灵旗扑棱着扇了好几下,紧跟着,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
分明看得他抖了一抖。
我继续吓唬他:“你知道,这里除了长秀,没旁的魂会来。长秀大约是还念着我,或者念着五爷,所以特地回来看看的。若是被什么人惊动了,翻了脸,人和鬼是交流不了的,那我有心也莫能相助了。”
心中只暗想,长秀,若是你真在天有灵,就保佑一下你的两个师哥吧!
管家被我y-in阳怪气的声音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向精明的人,在神佛鬼怪的事上也精明不了了,只是结结巴巴的笑道:“是、是吗?也、也好,也好。”
他语无伦次的模样忽然让我心中一动。长秀在乔家住了这些日子,大约很受了他们这帮人的一些气,所以他死了之后,反倒叫这些人都怔住了。
我心里一阵难过。
原来在这样的世道里,做人竟不如做鬼!
也不知是不是我心中的怨、心中的苦真的叫神鬼听见了,我话音未落,忽的从灵堂里刮出一阵y-in风,卷着两面灵旗扇动个不停,连灵堂里彻夜点着的蜡烛的烛光,也摇晃个不停。
“管家,这边大概真的不干净呢!”
“是啊是啊,要不咱们出去吧?就和五爷说,这里查过了,只没查到什么可疑的。”
后面跟着的家仆也受了那股y-in风,七七八八的议论起来,大多都有些心惊胆战。
管家一时间进退两难。我看得出,他似乎也被吓到了。
或许冥冥之中真得了长秀的保佑,我竟忽然胆子大了起来,将身子一侧,让开路来,说道:“你若真要进去,我不拦你。你只管进就是,只是后头的事,我便一概不知,也不管了。”
我说得大大方方,十分的光明磊落,那烛光也越发配合,摇曳得越发厉害起来。
管家大着胆往屋内探了一探头,随即飞快地缩了回来,不住赔笑道:“看过了,看过了,除了少爷没旁人。”
此时彼弱我强,若是不趁势弹压,只怕会反转,便冷笑道:“你可看清楚!若是回话的时候,说我拦着不让你仔细看,可别怪我翻脸!”
“就是!”蓁蓁这小丫头,在我背后当了半天锯了嘴的葫芦,似乎早就不耐了,这时立即附和起我来,“若是明日五爷要问,我可得给我们少爷做个见证呢!”
管家立刻瞪了她一眼,这个欺软怕硬的!
他冲我笑了笑,说道:“小丫头不懂事,小的岂能不懂事?小的今晚仔细看过了,确实没旁人。”他又欠了欠身,说道:“就不打扰少爷守灵了。”
说罢,缓缓退了出去。
我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都走远了,刚要关门,想了一想,松了手,反倒将门洞开了。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便如眼下当前了。
我看见师哥正要从后面探出头来,连忙摆了摆手。他看不见,不知道蓁蓁这小丫头还没走。我虽是有些防她,但更多的,是不愿意她卷进来。
便对蓁蓁笑道:“太晚了,你回去吧。今儿晚上我守灵,不要人伺候的。”
蓁蓁吐了一吐舌头,端了茶来与我,笑道:“少爷,茶刚凉得差不多了,喝一点吧!”
我领了她的好意,接过来喝了一口,交还给她,笑道:“好了,你去吧。”
蓁蓁便捧了茶杯出去了。
我急忙朝师哥走去。
师哥亦走了出来,先拉了我的手,走到灵堂前对着长秀的牌位拜了一拜,又亲自上了香,扭头对我说道:“刚才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若不是长秀在天有灵,今天也只怕难脱身。为难他r_ou_身都去了,还要费心我们哥俩。今晚别过,相见怕就是来生了吧!”
说得我顿时落下泪来。
师哥长叹一声,伸出胳膊来揽了我。
我们就在长秀的灵前并肩坐了下来,师哥解开他的披风,盖在了我的身上。
“师哥,他们说你险些伤了乔五,可你手上的血是哪来的?”
师哥叹道:“我也不知道,分明一刀抹在了他的脖子上,也见了血,怎么就说他没事呢?”
我想了想:“大约他们是不愿意打Cao惊蛇,才掩了的。”
师哥“嗯”了一声,似乎不愿再提这些。我便住了嘴,和他依偎在一处,只等天亮。
好容易挨到天边翻了一抹鱼肚白,我从门口望了两遍,见确实没人,这才和师哥出去。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长秀的灵堂。
秀儿,若有来世,一定要投个好人家。
我知道师哥和我心里想的是一样的,心里又是一酸。还是师哥揽了我的肩,说一声“走吧!”,也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对长秀的魂儿说的,终于走了出去。
清晨的微光甚好,我眯了眯熬了通宵的眼,正想着日后,忽然听得一声酸酸楚楚的唤来。
却是乔五一人站在远处,脖子上缠了白纱布,正哀怨十足的看着我。见我不理他,又唤了一声。这回我听清了,他唤的是我的名字:
“仙栖。”
第51章 舍与得(下)
我下意识闪到了师哥的身前,妄图用我自己挡住他。
乔炳彰的眉梢跟着抽搐了一下,他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定定的看着我。
我也冷眼看着他。
直到这一刻,我想他也该明白了,我与他之间横跨的,是怎样的鸿沟——我师哥的牢狱之灾、我师弟的生死之哀,纵然他可以狡辩,我却无法无视。
“仙栖,别走。”
到底是他先开口了,带着几分哀求的味道。
“求你了。”
我看着他,忽然发觉眼中一凉,干涩的眼中居然滑出一道泪来。连我自己,亦是惊愕。
遂把头摇了一摇。
乔炳彰的目光一下子冷淡下来,越过我,直奔向我身后的汉良师哥。
我下意识踮起脚尖来想要挡住我师哥的脸。可师哥不是轻易妥协的人,他伸出手摁在我的肩上,将我往一旁推。
谁知乔炳彰的视线却一下子躲开了。
他仍看向我,甚至朝前走了一步,向我伸出了双手。
师哥跟着将我往后一拖。
我伸出手搭在师哥的手上,对乔炳彰说道:“你有话,就站在那儿说罢。”
乔炳彰一错不错地望着我,忽然笑了笑:“仙栖,我们成亲吧!”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却锲而不舍,说道:“我们成亲吧!将来就是真真正正一家人了!”
“你疯了!”
先回答他的,是师哥,说的也亦是我心中的话。
乔五不理他,只是期许的望着我。
我忘了,这人发起疯来的时候,甚至将我摁进水里,想要我的命,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他自然能做得出来。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排手持兵甲的家丁,个个虎视眈眈的望着我和师哥。
我的手中浸出冷汗来。
这些时日过得太舒服了,我亦忘了,乔五发起疯来,连手脚都是冰凉骇人的。那时节的乔五,残忍得不像人。
背后是长秀的灵堂,前面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弟,师哥心中的火恐怕也在往上燃。
他不知从何处抽出那把沾过乔五鲜血的刀来,映着日头,明晃晃的对着乔五和他的一众走狗,只看得我心惊r_ou_跳,恍惚不能自已。
“乔老五,昨晚没能杀你,实在是我心中大憾!我长秀师弟的死,和我仙栖师弟的恨,我叫你今天一并偿还!”
他大吼一声,冲向了乔炳彰。
我飞快的伸手去拉,却只扯下他袖子上的一块布。攥在手中,整个人都傻了。
师哥冲去的同时,乔五身后的那一排也都冲了过来,挡住了乔五,也恶狠狠地对着师哥。
汉良师哥脚下不停,眼中的血色愈浓,一刀下去,竟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家丁的肠和肚儿都捅了出来,红通通的鲜血喷涌出来,一下子染红了他的衣裳。
我竟也忘了,师哥从小就冲在最前头,护着我们一众的师兄弟,他骨子里的棱角从来不平,都是后来才给师父、给生活磨平了。
一刀,又是一刀。
师哥的身上脸上全是血,不光有旁人的,还有他自己的,映着朝霞,竟有种奇异的感染力。
虽不是时候,可我,我竟痴了。
眼看师哥凭着他那一股子的热血竟已冲到了乔五的面前,手起刀落之间,就能要那个疯子的命!
我禁不住,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只要一刀,仅仅一刀,我就能获得自由与新生了!
明晃晃的一刀直直捅进血r_ou_之中,飞溅出来的血花将两人的面庞彻底染红。
乔炳彰染着鲜血冲我笑了起来,先是无声的,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就好像他在故意讽刺我的无能,讽刺我与师哥的蚍蜉撼树之举。
巨大的变故使我一瞬间叫也叫不出来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乔五将一柄长刀,硬生生捅进了师哥的胸膛,紧跟着飞起一脚,将他踹到在地,死死碾住。
我所有的世界在眼前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