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无奈的看着自家二弟,一下取了左手的腕表,把串子放回盒子里又递了回去,“放在枕边有什么意思,得常看见才行。”
“来,给大哥戴上。”明楼伸出手。
明诚抿着嘴,看着明楼伸出的左手半天,才拿出那串持珠细致的给明楼滑上手腕,忍不住又问:“这样办公的时候会不会不方便?”
明楼两三下的把腕表系在自己的右手上,撇了眼明诚小心翼翼的温吞模样,难免不舍的揽着他出了静安寺。
明楼一手搂着明诚单薄的肩背,眼睛却一直看着左手那串持珠,打心眼儿里喜欢。嘴里却说拿人手短,为免明诚以后老让他提箱子,亲自占了驾驶座带着明诚到南京路口的知味观杭菜馆。
他们坐在楼上靠在窗边的包厢,而明楼最开始就要了壶罗汉果泡忍冬花儿。不过等着菜熟的功夫明楼又看见明诚把那个铁盒子从口袋里取出来。
明楼趁着明诚往里拿糖的时候就伸手连盒带糖一并抢走,还振振有词地说:“含着这么多薄荷糖,待会吃什么菜都一个味儿。”
明诚看着明楼被薄荷的冲劲儿弄的鼻子都皱了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拿着茶杯来遮掩上扬的唇角。
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因此映出了些红润。只等着菜上齐后,明楼的筷子才渐渐地忙起来,他先是给明诚夹了一筷子蟹黄鱼丝,又在那道蒸的通透细腻的鸭胸脯上挑出一块儿最好的挑给明诚,这本是从小的习惯,在明诚眼里却是始终记着回报。
“说是这清蒸鸭子的鸭皮最养人,慈禧太后和袁大总统都爱的。”明楼看着明诚塞的满嘴鸭子肉的腮帮子,吃的活像个玳瑁猫。他也就倒了杯忍冬茶:“我明家出的都是芝兰玉树的人,你纵不是朵牡丹,但总要是株蕙草才行。”
“阿诚是体质不好,单看大哥这样的人物,就得让那些胡说的人自打嘴巴。”明诚边说着又将脆甜滑软的蚌肉一个个从壳里剔出来,洁白丰腴的嫩肉蘸饱了香稠的鸡汤,堆在放在碗里就着余热的放在明楼面前,讨饶前头说的那些俏皮话。
“就知道搁我前头耍嘴皮子,怎么在大姐面前就现了形。”明楼哼了声,佯装生气。
明诚也不急,慢慢的吃了颗虾子烧卖,朝着明楼眨巴眼睛,他说:“在大姐跟前儿您的话可比我少啊。”
明楼气的一下把块儿烧素鹅从明诚那半道儿给夹回来:“你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再这么下去明家就没家风可言了。”
明诚着缩着肩膀,一脸无辜地看着明楼,带着一双温润的大眼睛就这么看着他。
那是无法忽视的仰慕与敬重。
至少现在明楼仍那么认为。
与明楼的擦肩的知味观,柱子上的赭漆上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无法遮掩底子里头随着时间流逝的物是人非。
明楼总是摸着左腕子上的迦南持珠,他现在要赶上十二点的飞机,所以可能没法给明镜带去一罐她想要的蟹黄酱,而晚了只因他驻足旧檐下想着后来的发生过的事。
触景总伤情,繁华街道中画报中袅袅娉婷的女人明媚的不可方物。明楼宁可绕路穿过狭窄潮- shi -的弄堂,竟也逃不开的想着十里洋场风花月,其实到头不过一场空。
既是一场空梦,明楼也头一次的想要将明诚的音容笑貌一同留在这座雍容沧桑的城中封存而老。
作者有话要说: PS : 1. 文中有一段借鉴了《石头记》第九十一回,宝黛的问答。明诚也借着书里的誓言在玩笑调侃中把能说的都说了,可惜明楼不懂。
2.明楼在时移世易后重新回忆岁月的片段时才开始明白原来明诚已经能轻易牵动自己的情绪了。这是迟来的怦然心动。
3.捏脸,信物,情话,谁说这不是糖!!
☆、Ch.12
一九三六年八月二十日
当我敲开莫里斯教授送的胡桃木门时,我看见我老师的老师正背着我站在那张螺旋立柱的办公桌后微仰着头注视着那张名为“两颗丝柏树”的画作。他笔挺地站在那里,头发灰黑的发白,就像一片夹杂着无意间掉落了不少细瘦枯枝的银色雪地。
“它可真漂亮,不是吗?”莫里斯教授并未回头,他只是用老烟枪的哑嗓子赞叹道。
我站在被那面橘色的百褶帘遮住阳光的交界处,下意识地应道:“是的,它很美。”
“就像团无尽的黑色火焰。”莫里斯教授笑着说。
这时,我已经听见莫里斯教授乌木手杖在地板敲了两下。
“只可惜是幅赝品。”莫里斯教授对此嗤之以鼻,在他转过身后用他的手杖第三次敲击地面,形成了沉闷又厚重的回响。
莫里斯教授在铺满亮光的那面用手指点了下他旁边的办公桌,示意让我将手中的文件放在那儿。
我走近桌子,发现那幅画并没有挂在很高的地方。光把那幅镶嵌在玻璃后面的两棵柏树照的有些恍惚,旋转浓绿的快要接近黑色的枝桠像铁丝网一样疯狂往外冒出来想要撕破一切,肆意翻卷的地狱之火从树心腾起,我眼睁睁的看见它一路烧进心里,而恐惧像扭曲的树根拔地而起,不可抑制的蔓延到虚软的每根神经。
“你还好吗?好孩子。”
莫里斯教授像是砂纸磨损过的声音出现不远处,我恍惚的看见他手杖上嵌着的角鹰正- yin -鸷的盯我,我震惊的抬头后,发现莫里斯教授原本微陷的眼珠同样看着我,潮- shi -而晦暗,阳光也照不进去,就像画中永无休止的旋转线条。好像任何伪装与秘密在他面前不过片刻就会土崩瓦解。
“我很好。”我回答,但我知道我不怎么好,我甚至吓得退后了两步,干净的桌角也被我的冷汗映出薄薄的一层水雾。
“别紧张。”莫里斯教授和蔼的对我笑,从抽屉拿出一盒糖果,把其中青草色的薄荷糖给了我,“你身上的薄荷叶味太重了,糖也许更好吃。”
“什么?”我接过那颗糖,觉得莫里斯教授对我说了句话,但隔一滩着混沌的死水,模糊的无法听清他在讲些什么。
“你认为世界上有绝对的忠诚吗?”莫里斯教授走进透着昏黄光线的那半边客厅里,他把手杖放在锈红色的沙发的扶手边,声音突然变得轻快。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跟随着莫里斯教授,和他面对面的坐在另外一张棕色的胎椅里,但清凉的薄荷味儿覆盖了我整个灼痛的咽喉,那冰凉的味道让我稍微镇定了下来。
“那取决于我想让他们看见多少。”这大概是我最灵巧的回答了,当然这对于一个军事心理学教授来说可能相当的死板。
“有意思。”莫里斯教授说:“那你的忠诚包括所有吗?家庭,学校,或是恋人?”
“家人并非忠诚而是信任。”我回答道,却想要挣脱眼前出现的重复叠影。
“在那些选项里你只选择了家庭,看得出他们对你很重要。”莫里斯教授肯定地说。
我的头越来越沉重,我都还来不及组织语言,就脱口而出:“我爱他们,就像亲兄弟。”
可笑的是我还没能理解那句话中的意思。
“抱歉?”莫里斯教授出于礼貌的发出疑问。
我只能硬着头皮的说:“如您所想,我是领养的。”
虽然我觉得莫里斯教授早已知道这件事。但他还是道歉了,“对不起,你一定要相信这是无心的。但恕我直言,对于一个被孤儿来说,拥有的家人也许还没有孤儿院的玩伴来的重要。毕竟你已经被丢下过一回了。”
“没有他们,也许现在和您聊天的就不是我了。”我不喜欢莫里斯教授语气中太过边缘的否认与消极。
“他们都爱你吗?”莫里斯教授毫不在意的换了种方式。
这同样让我措手不及,我的眼球变得有些干涩,头更痛了,“没准都不讨厌我。可他更疼爱我一些。 ”
“他是谁? ”莫里斯教授理所应当的表先出好奇心。
是莫里斯教授顺着我的回答在疑问,还是我在顺着他的回答在怀疑,从而相信他所推论的,现在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我总是下意识地告诉他所想知道的一切。
但这次我没有说话,我尽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莫里斯教授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那过程很艰难,就像一尾搁浅的鱼,只能躺在被日光灼烧得炽热的陆地上等待死亡,是那样漫长。
我知道我的沉默打断了我们悠闲地交谈。
“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偏爱,有很大一部分几率是他想让你看见的。”莫里斯教授身体向前倾,他用那只干枯的手指随意将着身前卷花茶几上的那条包裹着玻璃钢的鞭子摆正。
“不会的,即使是……”我对莫里斯教授说,但就在我还想说下去的时候突然被莫里斯教授尖锐的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