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达明眼眶发热,站在镜前咬牙将纽扣一颗一颗系紧:“这季节没有藕,等天冷下来,我带你去买。”
伊默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点头,将蚊帐系好,终于记住了在哪里洗漱,不等季达明开口就跑开了。
李婶起了个大早在院中扫落叶,伊默洗完跑过去抢了扫帚扫地,季达明推开卧房的窗,见伊默热得满头大汗,忍不住把人唤到窗前:“喝点水。”
“谢谢季先生。”伊默就着季达明的手喝了满满一大碗茶,“咱们什么时候去商会?”
“你先去吃早饭,我还要找些东西。”季达明又倒了杯茶给伊默喝,这回伊默只喝了小半杯就足了,他便收回手催这人去找李婶,“记得别多吃煎j-i蛋,你胃不好,容易难受。”
“我晓得。”伊默把扫帚放在墙边笑着跑走了。
季达明望着伊默的背影出神,等院里的人全走干净,他才从屋里出来,拿着伊默用过的扫帚扫银杏树下的落叶。
可越扫,落叶越多,季达明仰起头看枝繁叶茂的树叉,树叶随风哗啦啦地摇摆,他拄着扫帚愣神,想起伊默便一发而不可收拾,觉得对这人再怎么好都是不够的,再近亲也害怕分别。
他只有碰上伊默才这般优柔寡断,患得患失。
“季先生?”伊默的声音伴着风吹过季达明的耳廓。
“来了。”季达明将扫帚靠在树干边,“小默,我这就来。”
“快来。”伊默扶着门等他,笑吟吟地伸手拉季达明的胳膊,“李婶烙了韭菜饼,可香了。”
韭菜饼不是什么稀罕玩意,用调好的米糊兑上韭菜叶子,浇在热锅里眨眼就是张薄薄的面饼。
伊默拉着季达明的手跑回桌边,将李婶烙好的饼夹到他碗里:“香呢。”
“你吃了吗?”季达明就着粥吃了几口饼,心思全在伊默身上。
伊默点了点头:“婶说我胃不好,最多吃两张饼。”
“她说得对。”季达明夹了两颗花生米到嘴里,“在你胃没养好以前,不许瞎吃。”
“好。”伊默一笑起来,声音就发软,季达明听得骨头酥了半边,忍不住抬手揉伊默的脑袋。
“少东家,我算着日子又到十五了。”李婶从厨房出来,顺手撕了一张日历,“老宅那边……”
“不用管。”季达明蹙眉道,“送什么都还回去。”
伊默好奇地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他们讲话。
“来的人呢?”
季达明喝了一大口粥,咽下去以后才敷衍了句:“给些银钱,直接打发走。”说罢又补充道,“对了,商会这个月生意不错,让他们多拿些钱给我爹。”
“你果然还关心着老爷……”李婶话一出口,见他变了脸色连忙往厨房躲,胡乱扯了句,“少东家,今晚回来时能不能帮我买些冰糖?”
“成。”季达明没胃口再吃,搁下碗拉着伊默往门外走。
伊默一路小跑才跟上他的步伐,想说话又怕惹季达明生气,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季达明早就察觉了伊默的心思,毕竟这人的手指头在他掌心里动个不休,于是他心中盘亘的戾气烟消云散,抱伊默上车后开了口:“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我不会对你发火的。”
伊默欲言又止,趴在椅背上悄悄打量季达明的神情:“季先生……”
“嗯。”季达明没有回头,却能想象到伊默纠结的面容。
“我今晚会好好喝药,所以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伊默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千万别生气。”
“我不会与你生气的。”他面无表情,语气倒是温柔。
“那我问了……”伊默忐忑地摸了摸鼻尖,“季老爷是你的亲爹吗?”
季达明闻言愣了一瞬,继而哈哈大笑,他许久未曾这般笑过,要不是还在开车,怕是能笑出泪来。伊默呆坐在后排,吓丢了魂,伸手拍拍他的肩,战战兢兢地唤:“季先生?”
“小默,你真是……”季达明边笑边摇头,“季老爷当然是我亲爹。”
伊默轻轻“哦”了一声,拿手指头蹭他的脸颊:“父子没有隔夜仇的。”
季达明心口一热,原来伊默是在安慰他,可季达明转念想到他爹不待见伊默的模样,心便又沉了下去。
“小默,你说如果我想娶一个人为妻,我爹却不同意我娶他进门,怎么办?”季达明叹了一口气,“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伊默闻言忽然沉默了,不再趴在椅背上,反而蜷缩在后排,捂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达明一说起家事,心思烦乱,等到了商会把伊默抱出车厢,才发现这人眼尾有点红,连忙问:“小默,怎么了?”
“季先生,你是不是有想娶的人了?”伊默趴在他肩头悄声呢喃。
季达明没有否认,牵着伊默的手往商会里走。
伊默垂着头走了会儿,再开口时嗓音嘶哑:“季先生,你娶妻以后还会住在公馆吗?”
季达明察觉到伊默情绪的低落,心中隐约知道缘由,早已满心欢喜,可面上依旧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也是他想看伊默到底在不在乎自己的缘故。
所以纵使万般情绪涌到唇边,开口只剩云淡风轻:“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伊默主动推开门,跑到季达明的书桌前坐下,闷闷地回答:“如果季先生还住在公馆,我就能天天见着你了。”
“小默,你想天天见我吗?”季达明听罢口干舌燥,试探地询问。
“想。”伊默扒着手指喃喃自语,“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住进公馆,我就想一直看着季先生……”
“那我就一直住在公馆里。”季达明低头亲了亲伊默的脑袋。
伊默后知后觉地仰起头,困惑地揉头发:“娶妻以后也不搬走吗?”
“不搬。”季达明忍笑捏伊默的手指尖,“就算要搬,也要看我娶的那人的意思,他说搬我就搬,他说不搬,我就陪他在公馆住一辈子。”
第9章 绿豆百合汤
伊默闻言眼尾又红了:“能不能不搬?”
“好。”季达明一口答允。
伊默的泪一下子憋了回去,甚至还有些愣神:“哎?”
他原以为这般明显的表白伊默一定能察觉出自己的心意,却不料这人得到准确答复以后就开心了,哼着歌拆信,再一封接着一封地念。
季达明暗自叹息,告诫自己不能心急,连窗外的蝉叫声都舒缓起来,像是在提醒他保持耐心。
不过今日季达明事情多,老有人敲门进屋,所以心思并不能集中在伊默身上。反观伊默,一开始还害怕得头都不敢抬,后来渐渐习惯了敲门声,不管谁来都好奇地偷瞄,最后都能跟在季达明身后跑前跑后地办事了。
季达明以前忙起来就顾不上伊默,现在一心二用,与旁人谈事时总是把手背在身后给伊默牵,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俩关系亲密,也只有伊默还在担忧他娶妻以后与自己疏远。
七月中旬,天气燥热得厉害,季达明在商会待了小半天就已热得不行,帮伊默将衣袖卷起来以后,盘算着回家消暑。
伊默热得趴在桌上不肯起来,说是书桌凉快,他哭笑不得地将一应物件全搬开,把伊默抱到桌上躺着,再替对方脱了鞋,浇了点凉水到白皙的脚背上。
陈五刚巧在这时进门,手里拎着食盒:“少东家,李婶让我送来的。”
季达明打开一瞧,食盒里搁着两大碗绿豆百合汤,还有一小碟白砂糖。他正愁没办法消暑,这汤当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快些喝了,免得中暑。”季达明端着碗拉伊默坐起来。
伊默一听有吃的,立刻来了精神,坐在桌边伸长脖子喝了一大口,继而整张脸皱起,捏着鼻子才把嘴里的汤艰难地咽下:“好苦。”
“苦?”季达明尝了尝,“坏了,忘给你放糖了。”他说完笑起来,“良药苦口,不放糖更解暑。”
“我才不信。”伊默拿着装糖的小碟子小心翼翼地往碗里撒,撒了一半以后把碟子放回食盒,含着手指嘀咕,“季先生骗我。”
“不骗你。”季达明喂伊默喝汤,空着的手不知何时已环住这人纤细的腰,“还苦吗?”
伊默毫无察觉,贴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喝,无暇回答,将汤一口气喝干,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然后将头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季达明胸口。
季达明便顺势将伊默搂在身前,下巴贴着对方微凉的额头,轻声笑起来:“喝饱了就困了?”
“季先生也喝。”伊默迷迷糊糊地伸手,“我给你留了糖。”
“好,我也喝。”季达明握住伊默伸出的手,“困了就歇歇,我抱着你。”
伊默搂着他的脖子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悄声呢喃:“季先生比桌子舒服呢……”
季达明笑了笑,抬头见陈五还在,微微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