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彦兴还是那副吃惊的模样, 少年心中嗤笑不已。
——庶出的就是庶出的,就算能来府学又如何……有个什么事情, 还没他们这等普通人家出来的人消息灵通。
因为年纪还小,那少年心里这么想, 脸上就不免带出些情绪, 被林彦兴看到了,心中一阵恼怒。
——虎落平阳……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 太憋屈了!
虽然这个地方不拘庶子读书、考学甚至做官,但嫡庶之分到底存在。
在府学里,学生也分个三六九等, 世家的嫡出子弟按照家族亲疏形成各自的小群体。
就算祖上政见不合,表面上同一阶级的群体也会微笑以对。
这些家族里稍微得宠的庶子可以被允许跟他们一同进出,除了在嫡兄弟面前不得不卑躬屈膝,在外人眼里还是高人一等的。
而那些不太得宠的庶子,混不进世家的圈子,但又不好跟清贫人家的孩子混在一起,所以大部分都会选择结交富商或者小官家的孩子。
大家互有所需,互有所得,你情我愿,也算相处融洽。
林彦兴在林府的时候感觉不出嫡庶的区别来,是因为林丰只有两个儿子,而偌大的林府长房也只有他和林彦弘两个小少爷,他们都能占着东苑和南苑分开来住,互不干扰。
臻夫人是贵妾,又是老夫人林佟氏的远房侄女,在府里没有女主人的情况下,就是半个女主人,手上要权有权,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她的儿子不用受主母管教,自然舒服自在。
如果不是林彦兴在赏河诗会上做出不妥的举动引起后来一系列的麻烦,他在林府的生活,会比现在还要好。
但如今他们兄弟两个出了林府,林彦兴这种诡异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嫡兄林彦弘没有来府学,并没有让林彦兴的身份变高多少,反而阻了他跟云水世家的弟子交往一途。
那些天之骄子根本不会愿意纡尊降贵,跟他一个庶出子打交道——除非是他哥哥林彦弘,云水郡的新晋案首在此,才有可能引得他们的关注和主动结交。
没有林彦弘在府学,他们这些贵公子们看林彦兴,和看一个书童仆从,没什么两样。
于是,林彦兴只能跟那些普通世家的庶出子弟一样,混迹在商人子弟之中,他心底并没有丝毫不乐意,反而觉得是个好机会。
因为他现在最想要的,是银子。
——他可是神选之人,来到这种没有□□、没有冷兵_器,没有亿万大亨和互联网的地方,就是要开创新世界、新时代的存在!
但无论做什么,总得有银子傍身,而在林府、在林穹德和林佟氏眼皮子底下,他和便宜生母臻夫人想要做点什么,总是有些困束手束脚的。
能够来府学,不用在叔叔和兄长的管束下生活,林彦兴起初觉得“天助我也”。
与这些商人子弟交往,对于原本没有什么阶级意识的林彦兴来说,其实没有太难为情的。
也正是这份“不在意”,让他的“真诚”打动了不少人,府学里差不多年岁的商贾之子,有不少将他视作“知己”。
不过,这世上现实的人总是多些,他们再怎么觉得林彦兴没有架子、好相处,也不会一上来就完全交心——所谓商人重利,若是没有显而易见或者长远来看的好处,他们多半不愿意多花这个功夫跟别人周旋。
好在林彦兴毕竟是出自云阳林氏,又因为有林彦弘这个初现名气的魁首兄长,身价不高不低,正好够吸引他们的注意,并在他身上做出相应的“付出”。
等林彦兴真的跟他们打交道了,才知道世道有多艰辛,根本不是他起初想的那样简单,随随便便就能一本万利。
原本他知道臻夫人已经设法和林彦弘生母的陪房搭上话,打算借那几件铺子运作一下,立刻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他们的计划是“以铺养铺”,这是林彦兴的主意。
从一个铺子里得到的银钱固然还算不错,但却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将来林佟氏也要将手伸到铺子里来,那他们就等于断了这条财路,辛辛苦苦为他人做了嫁衣。
但若是借林彦弘的铺子,“养”起了自己的铺子,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借别人家的母j-i下蛋,养出小j-i,再养大了给自家下蛋,岂不妙哉?
计划周全,再准备安排妥当,臻夫人的店面也看好了,甚至已经租下了其中一个略抢手的,打算等林彦弘去了青桐书院,就立刻开张大吉。
可惜这个计划刚开了个头,就被林彦弘一计“釜底抽薪”断了后路。
铺子不再是他们林家的,管事也被林彦弘调去了庄子上跟卫辉父子争夺“地盘”,唯一剩个粮铺交给的是刘全福这个对林彦弘忠心耿耿的家伙,根本无法钻空子。
臻夫人找的店铺虽然没有完全盘下来,但也一直付着租金,就指望着拉林彦弘店里的东西来卖,眼看这办法行不通了,只能自己再投银钱进去,要不然一个空铺子,哪里能有收益。
好不容易从林佟氏眼皮子底下存的梯己,就这样半数进了新铺子,饶是臻夫人也不免心惊胆战了许久,生怕这些银钱有去无回。
但真想做好生意,前期就是个无底洞,若不是家底厚实,一般哪能立刻就盈利。
所以那铺子也只能暂时那么经营着,无功也无过。
眼看着自己明明有许多精绝的好点子,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苦于没有银钱做本,根本无从下手做大。
林彦兴自进入了府学之后,一直无心读书,因为成天就想着,如何从这些商贾之家找到“待宰肥羊”,捞些发家之本来。
可他一无显赫家事,二无远播声名,能够驱使别人为己所用的资本不够,所以一时之间只能干着急。
林彦兴甚至已经有些后悔当初在赏河诗会的时候为了出风头,把《爱莲说》“作”了出来,无缘无故让自己背了一个“找人代笔”的污名。
以至于现在不能立刻大展拳脚。
但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看到了“哲郡王”这种皇亲国戚十分向往,有了一飞冲天的欲望,所以才心急了些。
他只觉得哲郡王和其他酸腐没有识人之量,不懂得欣赏他的“才华”。
如今林彦兴在童生试的名榜后段班,也不敢再拿自己的名声冒险。
万一那些惯会嫉妒贤能的小人又诋毁于他,林彦兴都不敢想象自己那个祖父会做出什么样自以为“大义灭亲”的残忍事来。
他原本想着,再过个一年半载,冲淡了那件事的影响,就先把自己所背的那些诗词,择一两首不那么打眼的,只胜在意境和情趣的小诗出来,先扩展一下名气。
那时候还没到三年后的秋闱,他们还不用参加科举,这时候为自己铺一个“天才”之名,正好合适。
等再之后的两年,他继续“作”出名句来,就能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彻底闭嘴!
有了这等才名,还愁那些被利益驱使的人不凑过来跪舔他吗?
然而这一切,就被这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彻底击碎!
林彦兴刚刚一页一页地翻看,越看越心惊。
那上面的十二首诗,全是李白的名诗——也就是说,有人在他之前,极将这些诗词公布开来,而且还是以李白的原名公开的!
林彦兴此刻又是害怕,又是懊恼,还带着一份对这个公开者的愤怒。
他害怕的是,在这个地方,竟然有疑似跟他来自同一个时空的人,对方拥有跟他一样的“知识”和“能力”,这就意味着,他们都是神选之人,若想“一统天下”,就要互相竞争。
他懊恼的是,自己没有在此之前就把李白的诗句“作”出来,抢占先机,搏一个出名。
而他喷怒的是,这个潜在的“同乡”竟然是个实打实的蠢货。
——他就这样把如此绝佳的成名机会推了出去,让这些原本可以成为他们助力的诗文,变成了空文!
就算林彦兴还能背李白其它的诗词,也能背出其他大家的诗词,万一这个“同乡”是个木奉槌,想办法揭穿了他,那他不就等于搬起石头了砸了自己的脚吗?
这条成名之路就这样被阻断,让林彦兴无比郁闷。
对方的这番举动,简直跟林彦弘当初卖铺子那招一样,对他釜底抽薪!
第70章 习武
诗集传出月余, 依旧没有任何关于这位诗人的消息,他出生于何地, 生平如何, 无人可知。
林彦弘一度怀疑,这是位隐士, 而且与林家先祖有旧, 否则古玉中不会遗存他的诗作。
但他试探过叔叔林隽,也去信过父亲林丰, 甚至在与林穹德的家信中提过最近青桐书院发生的“奇事”,都没有得到任何特别的回应。
所以对自己的这个猜测,他并没能十分肯定。
虽然有诸多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但林彦弘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他不愿这些诗词蒙尘, 不希望它们被欺世盗名之辈夺取盗用, 如今能令它们见于阳光之下, 让林彦弘感到十分荣幸。
料想林彦兴看到这本诗集之后,一定会大吃一惊, 而且短期内势必不敢轻举妄动,林彦弘终于不用不像之前那般紧张行事, 而是放慢了脚步, 慢慢将古玉中用雍国古文字记载的古卷对译过来。
李景承见他有心思在睡前给自己念书,就知道他的心情不错, 果断披了被子,扒在他的腿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嘴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