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幽王、肃王殁了,安王和睿王被流放西南后也没撑过多少年,那个时候长公主也先后去了三位……这些金枝玉叶都尚且不能自保,更何况是普通官员。
哪怕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那场旷日持久的权力倾轧依旧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一开始虽未必是自愿,但对于韩家来说,能够尚主原本是好事,尤其尚的还是先帝宠爱的云海公主,但皇权更替之后,他们也非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也亏得皇位的归属确定之前,先帝就让云溪韩家尚了主,有韩家相护,云海大长公主如今才远远地活着。
不过韩家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两代都没有人能回到天京、回到权利的中心。
如今看来,韩家不愿意再委曲求,而这个韩齐,恐怕就是韩家投石问路的一员——他们想知道,若是撇开了云海大长公主,陛下如今是否还有芥蒂。
就刚刚今上的态度来看,伍立新觉得韩家这步走得还算不错。
伍立新打了个寒颤,把背压得更弯,头低得更下,静静等待陛下的下文。
好在梁帝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继续往殿中看去,他的目光扫过一排又一排的案几,忽然停在了某处。
“那里坐的是谁?”李祈熹伸手指了指,转而问身任巡官的大臣。
那巡官顺着李祈熹指的位置一看,都不需要跟陛下确认,就知道他指得是哪一位——那孩子太过出挑,于众人之中极其醒目。
他一边翻看名册,一边回答道:“启禀陛下,此人乃云水贡生,名叫林彦弘,今岁刚满十六,曾取云水童生试的案首,乡试、会试皆名列前茅。”
李祈熹有些讶异,随即道:“难怪看着如此特别……”看上去并不大,气质却极为出尘,原来是与韩齐一样,当的是少年英才。
“若朕没有记错,卢相入朝之时也是这般年岁?”
“回陛下的话,卢相确实是宝元十二年的状元。”他们所说的卢相,正是历经三朝的睿宗帝师卢文略。
李祈熹点了点头:“只不知这林氏子,是否能成为朕的卢相了……”
伍立新听出梁帝对此贡生有些喜爱,立刻附和道:“如今九州升平,八方宁靖,天下英才聚于天京,到时候就怕赵相、钱相、孙相一起来了,老奴都看花了眼。”
李祈熹拍了拍御座的扶手,笑道:“一起来了?亏你想得出来!”
大概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情,李祈熹也有了兴致,他在殿上坐了小半个时辰才起驾离开。
殿上发生的事情,帝王与内监的对话,殿中的贡生们一无所知,他们甚至连梁帝何时来、何时走的都不清楚,只埋头奋笔疾书,不敢耽搁一息之时。
……
临近傍晚,皇城正南的城门开启,被宫中华车送至城门的贡生们又被等在外面的仆从接走。
五日之后,他们才要再次回到这里。
而此时,十七名阅卷官已经准备就绪,至阅卷日,他们每人一桌,轮流传阅这三百份卷轴,各加极佳、上佳、佳、中、下五种记号,而后在所有卷中,得极佳最多的十本将进呈梁帝,由官家来决定一甲名次。
三日后,李祈熹受众官礼,道了一句“爱卿平身”,就看到案上所摆十卷。
他坐在御座之上,伍立新按顺序取了最右的一卷,呈给李祈熹观阅。
才看到第三份,李祈熹顿时眼前一亮,再看名讳,不禁满意地点头:“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此子立意深远,行文流畅,可见功力学识。”
伍立新见梁帝对此卷爱不释手,就没有立刻再取下一卷,等李祈熹看了好一阵,才意犹未尽地将那份卷轴摊开来,放置在手边。
厅中的阅卷官虽未看到卷中姓名,但听李祈熹所言,也知道陛下看的是那一份卷子,心中皆道“看来这状元之位,已八_九不离十了”。
不过他们也为下一卷的人感到遗憾——有珠玉在前,恐怕接下来这份答得再好,恐怕都要打个折扣了。
“纲目并举,有为而治……”李祈熹看着接下来的一卷,评道:“这字倒是不错,秀润华美,正雅圆融,虽规整,但又不失风骨。”
众人一听陛下只评此卷字型而不评内容,心道一声“果然如此”,知其果然受到前卷的影响,难能出彩。不过能得陛下一句称赞,这份卷子也算给官家留了个好印象,名次应当不会太差。
国子监博士陆季也是此届阅卷官,听出陛下所持之卷为何人所作,不禁心中暗叹:可惜了,可惜了。
他曾为云水童生试的主考官,因喜一学生不华而务实的文风而取之为案首,当得上其老师,见他时运不济,遇到了前卷极其出色的情况,多少有些惋惜。
原本今上就喜欢华丽之笔,现在看到他的卷宗,恐怕就更没有太多兴趣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在等李祈熹继续看下一卷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卷上的名讳,脑海中忽而浮现了一个面如冠玉、皎如明月的身影。
“原来是他……果真字如其人。”
李祈熹原本要关上那卷轴,想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随后将此卷也摊开来,放在了刚才那卷的下方。
众人见状,无不惊奇万分——没想到陛下竟然会青睐此卷!
很快的,李祈熹将十卷翻阅完,桌上一边是铺开的卷轴,一边是半开的,他又把铺开的那部分再看了一遍,将自己极喜欢的一卷拿在手里,再称赞了一遍才放下。
“云水的韩齐和西沧的赵广颖,蜀陵的陈宇峰皆是不错,”李祈熹将四卷放在案中央:“还有这一份,亦得朕心。”
他提笔,依次在这四卷之上做了批:“既如此,就这般定下了。”
众阅卷官闻言,立刻躬身行礼应和:“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
仁贤十八年,五月一日,銮仪卫设卤簿法驾于太福殿前,乐部和声署设中和韶乐于殿檐下两旁,设丹陛大乐于门内两旁。
王以下,入八分公以上在丹陛上,文武各官在丹墀内,身穿朝服静待。
诸新晋贡士穿公服,戴三枝九叶顶冠,按名次排立在文武各官东西班次之后。
鸿胪寺官引新进士就位,宣制曰:“仁贤十八年五月初一,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一甲第一名,韩齐。”一甲三名,每名皆连唱三次。
其唱名之后,有寺官引韩齐出班,就御道左跪。
随后,鸿胪寺官继续唱道:“第一甲第二名,赵广颖。”有寺官引其出班,就道右稍后跪。
又是唱名三次之后,紧接着,鸿胪寺官持黄卷而道:“第一甲第三名,林彦弘。”
随着这个名字被叫出,站在丹墀内的文武百官就见一俊雅非凡之少年被引出班,随后就御道左又稍后而跪。
至此,仁贤十八年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之名,皆花落其家。
再之后唱第二甲及第三甲某等若干,仅唱一次,不引出班。
唱名毕,乐作,大学士至三品以上各官及新进士均行三跪九叩礼。中和韶乐奏显平之章。
礼成,梁帝乘舆还宫。
梁国殿试发榜用黄纸,表里二层,分大小金榜。
小金榜进呈皇帝御览后,存档大内;大金榜加盖“皇帝之宝”,传胪唱名后,由礼部尚书奉皇榜送出太福中门,至东门外张挂在宫墙壁。
唱名之后,由状元领诸进士再次拜谢皇恩,到宫门外观看张贴金榜,随后第一甲的三名还有游街仪式。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京中花。
少年之名,始于足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萌萌竹攸的地雷投喂~!(*╯3╰)
第93章 恩荣
养国子以道, 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 三曰五s_h_è ,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今时虽鲜少有能御战车者, 但御马对君子来说却是需要具备的基本能力。
青桐书院在这一方面从不吝啬, 不仅于山中建了马场,还请了专门的骑s_h_è 师父来教导书院的学生们。
这两年林彦弘在青桐刚刚学了骑马和s_h_è 箭,所以这次金殿传胪之后随状元郎韩齐游街, 总不至于出丑。
人于马上原本就会显得高大英武,哪怕探花郎只是少年, 也具说不出的英气勃发之态, 再加上林彦弘生得极其出色,在寻常百姓看来,比起状元郎也不差什么。
尤其是那些市井妇人, 见着这般标致的少年, 没有不爱的, 激动地拿娟子丢过来。
虽说是庆贺游街, 但行程却并不会绕过全城, 他们由皇城出发, 沿城中轴南行,绕过崇业坊和怀贞坊,再返回皇城。
随后官家于皇苑赐宴新进士, 名曰恩荣宴。
这是新科进士进入朝廷任命的前宴,也是林彦弘第一次与梁帝如此近的距离接触。
韩齐不过十九岁,而赵广颖才刚过二十五,林彦弘更是只有十六岁——这一科的一甲及第皆是年轻有为,让梁帝十分欢喜。
一般情况下,皇帝在恩荣宴上露了面并召见了三鼎甲之后就会摆驾回宫,但李祈熹这次却没有急着离开。
他特意召了林彦弘三人到御前问答,对他们十分关心。
“韩卿和林卿皆是云水人士,这卢相的家乡,果然是人杰地灵啊,”李祈熹看看韩齐,看看林彦弘,说了几句称赞云水的话,然后才对赵广颖道:“听闻赵卿今岁刚得一子,如今双喜临门,乃是一桩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