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弘相信他肯定知道自己进屋了——裕王世子可机敏了,更何况外面还有影卫。
他默默走到李景承的身边,看他写字,挽起袖子,任劳任怨地帮他磨起墨来。
李景承微微抬眼看了看林彦弘的手,终于停了下来,把笔搁到一边。
林彦弘见状,温声道:“晚上在哪里用的晚膳?又是跟惠王世子他们一起?”
“没有,一个人。”李景承回答道。
林彦弘听出他语气还很郁闷,不禁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都吃了什么,跟我说说。”
然后不喜说话的某位世子殿下,就一个词一个词的,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晚膳的内容说了一遍,没有一点觉得这个问答十分傻气的感觉。
虽然眼前这家伙已经越长越高大,但林彦弘还把他当个孩子,再加上有小狼崽子会撒娇,所以对李景承说起话来,自然而然就带着一些宠爱和随时随地都在哄人的意味。
对此,裕王世子表示极其受用,所以就算回答一些明显是岔开话题的问题,也甘之如饴。
林彦弘听了连连点头:“世子府的伙食这么好,听着就让人羡慕。”
“跟我住。”某人想也不想,立刻提出建议。
林彦弘闻言,嘴角微翘:“傻话,我又不是世子府的长史,怎么跟你一起住?”
他说完,就把李景承刚刚默的心境拿了起来,看了一遍:“说起来,悟觉大师今年冬天,也会来天京小住吧。”
自那一年今上忽而召见诸王,太后请华音寺高僧入京做法事,之后每年的冬天,悟觉大师都会到天京,暂住宫中。
除了第一次,后面的行程都是比较隐秘的,只因为林彦弘一直跟大师保持信件来往,对方并没有瞒着林彦弘自己的行程,免得他迟迟得不到回信会担心。
林彦弘虽然不知道梁帝的夜魇症越来越严重,才不得不请悟觉大师来天京,但他也猜到,悟觉大师忽然频繁地离开华音寺,多半是跟今上有关。
他和李景承在一起的时候,一般尽量避免提到这方面的事情,免得遇到什么皇族辛秘,让李景承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会有些为难。
林彦弘相信,该让他知道的,李景承决计不会瞒着他。
至于那些李景承不会主动提及的事情,要么就是与林彦弘完全没有关系的,要么就是让他知道了也并没有好处的事情。
及第之后,林彦弘给悟觉大师送了信件,算算日子,也快到巫山了,所以他想起来就随口问了一句。
毕竟在几年前离开巫山之后,林彦弘就再也没有见过悟觉大师,颇有几分想念。
李景承一边点头,一边从林彦弘手里把那心经拿了过去,揉成一团丢开去。
林彦弘笑道:“写这么辛苦,不是白写了吗?”
他见李景承束发的发带有些松,就伸手帮他重新系了下:“你既然真不喜欢这个表字,不用它来叫我不就好了?”
林彦弘忽而想到了什么,笑得更加明显:“殿下不若跟彦思一样,唤我做哥哥如何?”
——能占裕王世子的便宜,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林彦弘可以了。
李景承闻言,捉住了他的手腕,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看。
林彦弘回望他,却总是被那种专注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于是敛了笑意,想抽回自己的手。
可惜动了一下,没成功,再动又怕这家伙不高兴,只能眼神瞟到别的地方,胡乱承诺了一句:“总之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咱们当那表字不存在就好了。”
刚刚还说被今上取字是件荣耀的事情,现在又要把它“当不存在”,某人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翻脸无情”的程度,比起某个在佛寺长大的小狼崽子,也不逞多让了。
……
大概是林彦弘哄人哄到位了,起码之后裕王世子再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气闷了。
晚上的时候,李景承再不老坐在书桌前抄抄写写,更多的时候是变成狼形,赖在林彦弘身边玩耍,就好像过去一般无忧无虑起来。
林彦弘自进京以来,也只有最初几天被表兄带着出去“见世面”的时候放松了些。
后来一路为了会试、殿试林彦弘满头苦学,之后又有金殿传胪、授官和恩荣宴,总之事情累累,让他好不疲惫。
如今暂告一段落,林彦弘难得在家中休整了几天,又有小狼崽玩……咳咳,是陪着小狼崽玩,过得十分惬意。
他自己是放松了,但有人却因为他放松不了。
鸿胪寺卿齐光严这段时间为了侄子和儿子的任调多方谋划,但真正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绞尽脑汁的,却是对林彦弘这个外甥在京中的安排。
庶吉士的考核之后,二甲第一的陈宇峰等数名新科进士也如林彦弘和赵广颖一般进入翰林院。
只不过庶吉士是暂时进入翰林院,一甲三人却是直接授官——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庶吉士的任期一般为三年,期间会有翰林学士院中经验丰富者为教习,授之以各种知识。
三年后,在下次会试前,翰林学士院会对院内全部庶吉士进行考核,称“散馆”。
其中成绩优异者可留任翰林,授编修或检讨,正式成为翰林,也就是所谓的“留馆”。而其他人等会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或者被派到各地方任官。
总得来说,庶吉士们起码还有这三年时间作为缓冲,可以慢慢熟悉朝廷,慢慢上手。
但翰林学士不仅要担当起Cao诏书的职责,还要修书撰史,为皇室成员侍读,早就有“天子私人”之称。
在分工上,学士起Cao任免将相大臣、宣布大赦、号令征伐等诏制,称为内制;中书舍人则起Cao一般臣僚的任免以及例行的文告,称为外制。
所以翰林院也就渐渐成为养才储望之所,几乎成为阁老重臣的必经之地。翰林学士地位清贵,常被视作“储相”。
但“储相”这名头,可不是白白担的。
林彦弘再如何优秀,也只有十六岁,比起马上要行冠礼的状元韩齐来,更要引人注目,再加上恩荣宴上的那一出,更是令人很难不在意。
说林彦弘是在各方关注下入朝为官,一点也不夸张。
齐光严虽是朝廷的三品大员,统执鸿胪寺各项事务,但也无法伸手进翰林院这等机要之处,所以现在对林彦弘的照拂,十分有限。
其实早在殿试之前,齐老太爷就已经嘱咐了齐光严,无论是这一次,还是三年后的会试,只要弘哥儿能够得中,一定要想办法私下运作,最好是能够让他去蜀陵或附近任官。
蜀陵是大郡,想去这等好位置,自然是要筹谋和努力的,但齐光严完全没有推脱父亲的意思。
他的打算,和老父的想法一致——若是留在天京有难度,那就往蜀陵靠拢,反正是要争取把弘哥儿安放在齐家能力范围内的地方,这样他们多少能够为他遮风挡雨个几年,直到他们能放心让弘哥儿能独当一面。
然而,他们的弘哥儿不仅自己“想办法”留在了天京,还进了翰林院,这反而让齐家的诸多“计划”都落了空。
原本他被同僚各种羡慕嫉妒恨,一度十分舒坦自豪,如今也变成了发愁,愁到觉都睡不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起,咱们每天的更新时间改在早上九点左右~么么大家。
另外,小狼崽不喜欢这个表字是有历史原因的,后面很快就会解释的~萌萌也可以猜一下~
不不不,你们还是别猜了,我的萌萌们都太聪明了,万一猜中了就剧透了~哼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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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赴宴
趁着休沐日, 齐光严把林彦弘找来谈了一次心,想了解了解他自己是如何打算的。
“朝廷惯例, 新晋鼎甲三员在荣恩宴后半月内入翰林院,你准备得如何?”
其实真正要准备的,无非是官员印信和官服,但这些都由官属来负责, 林彦弘只要人到就好。
思来想去, 能够准备的并非物事,而是内心。
林彦弘进了舅父的书房,就敏锐地察觉到他正在烦恼什么, 原本就不苟言笑的脸上,皱起了细微的纹路, 显得更加威严起来。
若不是熟悉他的人看来, 恐怕要胆战心惊一下了。
照理说,林彦弘得中探花之名,入翰林院为编修, 是件彻头彻尾的大喜事。
他那位祖父林穹德的书信就显得十分“正常”, 字里行间都是对他能够光宗耀祖而感到欣慰和自豪的意思, 还鞭策他不可懈怠, 督促他继续努力, 提点他在翰林院中如何结交同僚朋友, 好为以后的官路打好基础,做好铺垫。
但却不是所有人都如林穹德一般画风。
林彦弘最近从几位表兄口中得到了些消息,也亲眼见到了舅父的状态, 知道齐光严和远在蜀陵的外祖父齐老太爷都在为他的前程cao心。
就好像父亲林丰寄来的家书里,充分表达他心中喜悦的同时,也带着说不尽的牵挂和嘱咐。
从这点上就能看出,哪些人在乎他飞得高不高,哪些人却在乎他飞得累不累,前行路上有没有潜在的危险。
亲疏之情,尽显无疑。
最初虽也带着些入朝为官的忐忑,但等林彦弘得到了这些颇有些“泼冷水”意味的嘱咐,还有小狼崽陪在自己身边c-h-a科打诨,反而变得心定无比。
他行礼回道:“舅父放心,弘休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入翰林院,一边向上官、前辈和同僚学习,一边做自己的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