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两眼就出事了。初见之时虽是二十六年前,二八年纪,但是二十六年过去,由于修炼之由而永驻容颜,此时看去,沈墨轲的眉目棱角与当年也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褪去了稚气,气态更显沉稳可靠。
不过这个“沈墨轲”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为修仙者的气息,杜子吟怕是自己眼拙,或是认识的御琼山派之人太少。毕竟沈墨轲的消息,杜子吟已经十数年没有听闻了。但是杜子吟却越瞧越不对劲。
最终待她觉得无论如何都要问上一问的时候,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
“别再看了,被发现了。”男子的声音因刻意压下而略显低沉,然而其中的朗朗声线却也根本无法隐藏。
杜子吟下意识的去找声源,目及之处无人与她对视。不知是哪个小兔崽子用的传音之法,杜子吟先狠狠地在心里给着声音记上了一笔,这声音出现的着实猝不及防吓了一跳,那人的声音也着实好听惊得人小鹿乱撞。
杜子吟想:等料理完了正事,要是能找到声音的主人,定要想个缘由抓来,让他天天在跟前背灵剑山庄心法。
但等到杜子吟的视线回归此时她认为的“正事”的时候,她却发现那个“沈墨轲”正在瞧他。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这个笑意杜子吟觉着十分相熟,但这一份熟悉却不是属于眼前“这个人”的。
然而,杜子吟恰才听到的那个声音,又在她的耳边用传音之法道:“别再看了。是我。”
“……”
杜子吟瞪大了双眸,站在洗兵阁主的小厮微笑着看着她。她看见了小厮的唇一闭一合的说出恰才她听到的话。
过了半晌,杜子吟才迟疑的用传音回道:“沈兄?”
“对。”沈墨轲笑着点点头,“是我。”
“……”杜子吟愣愣地瞧着沈墨轲。收到了沈墨轲回答,杜子吟这才深感自己当初的犹疑不是没有原因的。
此时看来,此人不是沈墨轲才是合情合理的。因为眼前此人除去样貌有些当年的模样,其他的哪里还有半分那肆意张扬、炽烈如阳少年的影子。
倒是许多地方像极了那一个人,那一个曾经和沈墨轲形影不离,却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待会儿会议结束,在湖心亭见吧。”杜子吟听到沈墨轲这么说道。
而杜子吟闻言,点了点头,道:“好的。”
晏冰湖畔,灵剑山庄湖心亭。
杜子吟已是提前一些到了湖边,但是她却发现沈墨轲已经铺毡坐在了亭中,不知是何时到的。
他遥望着午后的晏冰湖畔。感受到了杜子吟脚步的停滞,他才回眸望向杜子吟,点头示意,朝庭内对坐的方向摆了“请”的姿势。
这样有礼的沈墨轲让杜子吟有些扭捏,她可没有忘记在上上次见到沈墨轲的时候,沈墨轲是怎么逗她、怎么与她开玩笑的。
虽然那时的沈墨轲也是礼数周道,但是瞳眸中总是能看到有些顽童独有的亮光。然而现在,杜子吟却是觉得怕是难以再见到了。
“沈兄……你这是?”杜子吟开口问道。
不料沈墨轲却摆了摆手制止了杜子吟的疑问,而后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拿出了一盏酒盅,两个白瓷做的小碗,从放在一旁的食盒中拿出了三碟下酒菜。
而杜子吟却也就这样看着沈墨轲做完了全部的准备工作,斟满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杜子吟。
“敬,你我二人幸以留存x_ing命,二十年来平安无事。”沈墨轲道,而后一口饮下。
杜子吟摸不着沈墨轲此为何意,却也是随着沈墨轲的动作,一举将酒杯中的酒干净。
如此三次,每每沈墨轲都是以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向杜子吟敬酒。杜子吟在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同时,隐隐感觉其中有不协和的y-in谋。
杜子吟见沈墨轲又是要再斟一杯酒时,连忙制止了沈墨轲的动作,问道:“沈兄,你这……是为何?”
杜子吟的手一推,沈墨轲便也不再斟了。杜子吟将视线从那双玉似的手中移开,抬起头来看沈墨轲,才发现沈墨轲此时眸中的笑意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杜子吟才知道,自己还真的被沈墨轲耍了。
沈墨轲在“演”自己想象中的“沈墨轲”,装得云淡风轻,装得看淡世情,装得无欲无求,身体力行的在演绎着杜子吟觉得的,那个沉浸在悲伤中仍是难以解脱的“沈墨轲”。
“总算回过神来了?”沈墨轲笑着问道,而后摇了摇自己手中的酒盅,“那也不算废了我带来的这壶好酒。”
杜子吟羞懑,虽说也有自己的表情藏不住想法的因由,但是沈墨轲也未免看得太清楚了。不过,杜子吟一向做事敢作敢当。她并没有想要否认自己确实脑补过度的事实,只是沈墨轲的做法忒可恶,既然早知道还拿她的悲伤来开玩笑。
杜子吟抢过沈墨轲手中的酒盅一口闷了,恶狠狠地道:“这是我们灵剑山庄的酒,你也真好意思说。”
沈墨轲不置可否,又从怀中拿出了一盏酒,边笑着说道:“别来无恙啊,子吟。”
看着沈墨轲眸子中的开怀笑意,杜子吟才确定了眼前的沈墨轲根本与二十年前的他无所差别。经历了世事变化、修行磨砺、甚至于生死离别,他待人处世、看待世事的方式也有所改变,但是他的本初之心还是一如当年。
一如当年的豁达,开阔,没有其克服不了的心结。
“沈兄才是别来无恙。”杜子吟调侃道,“御琼山派竟然让化神修士当阁主小厮,真是好大手笔。”
沈墨轲倒是不意外杜子吟知道自己的修为,毕竟灵剑山庄一直与御琼山派交好,杜随冶知道是御琼山派出了化神修士,杜子吟会不知道么?只是恐怕杜子吟没有想到那个被隐去姓名的人是他罢了。如今正面相交,自然能够发觉。
不过沈墨轲却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冲杜子吟眨了眨眼睛:“过奖过奖。”
二十年前凡魔之战一别再无相见,两人此聚交谈甚欢。沈墨轲一开始所言,虽是调侃杜子吟之语,却也并非不是出自真心。
二十六年,斗转星移,时过境迁。但挚友相交,仍是当年那样推心置腹。杜子吟初见自己之时,眼中所弥漫的悲伤,周身所萦绕的“气场”,沈墨轲正是看得清楚,所以才会在杜子吟眼前如此卖力地还原二十年前的自己。
本心自是无变,心中也不复存在心结,心境自然也是坦荡平阔、所欲所求一览无余。但是只是沈墨轲自己知道的清楚,在褚聿遗愿完成后,他已经缺乏除了“活下去”的那个承诺之外,其他的追求了。
“沈兄。”杜子吟的一声轻唤将出神的沈墨轲唤回了现实。
沈墨轲笑着应道:“嗯?”
“实际上……”杜子吟轻声说道,“我还是有些担心你。”
闻言沈墨轲的动作有些僵了僵,杜子吟却像是没有注意到,接着道:“毕竟书卷所载的化神修者都是仙气缭绕,对于任何事都无欲无求的模样,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就放心了。”
杜子吟所言让沈墨轲有些怔愣。
“是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改其看淡一切的超脱。”杜子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重复道,拿起了斟满的酒盏,“但看沈兄现在能够静若玉兔,动若疯狗。此心甚慰,这一杯敬你。”
“你说谁疯狗呢。”沈墨轲笑骂,却也是举起了一杯酒。
杜子吟不做回答,而是将酒饮尽。但看沈墨轲也饮下了这一杯酒,杜子吟的笑意也盈满了眼睫。她想要传达的,传达到了,便是好的。
然而杜子吟的话对于沈墨轲来说,虽然沈墨轲动于其言,但是被骂成狗一仇还是不得不报。
“子吟如今修为,真阳初期,想来甚是努力吧。”沈墨轲抚了抚下巴,不顾杜子吟动作的瞬间僵硬,像是不经意的说道,“只是似是在试剑大会时相识的人中,没有比你更低的修为之人了吧。”
“……”
“墨轲犹记当年杜姑娘虽是十六年纪,却也是同辈之中修为数一数二高之人。没想到杜姑娘竟然如此体察同辈凡修修炼之苦,特意不勤修炼,使自己修为落后于此,以解诸君修炼之苦,真是好生体贴呢!”
“……”
沈墨轲以小厮身份与薛子川和昊渊出席同修交流之会本是无可厚非,毕竟沈墨轲也不可能闷在御琼山派中只当个人形保护伞而没有半分自由,且其拜入温听叙门下,又受教于褚聿,千叶洗兵之学皆长,薛子川与昊渊每每与其交谈都能有所裨益,邀请沈墨轲一同与会也是应当之礼。
而沈墨轲为了避嫌,也鲜少出席。即使有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出席时,也不曾发言,行事低调。
但是沈墨轲却也不是对于所有人都是生面孔,二十八年前试剑大会,千叶阁少弟子沈墨轲可是打出了一番名声。即使派内的那些掌门、长老都已经忘却了沈墨轲此人的存在,但是对于当时与会的那些少年来说,沈墨轲的样貌和名字,是会永远在他们的心头占上一席。
因为沈墨轲是将一向骄傲、一向被称颂、一向光环笼罩的他们,比得黯然失色的人。
杜子吟是第一个认出沈墨轲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人。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识得沈墨轲身份的,都基本已是本教内的重要人物。即便众人最初仅是发觉沈墨轲此人身份,不晓其在御琼山派其在内地位,只要稍稍联想起他“同如凡人”的行动和根本觉察不到隐藏至深的灵力,就已经能够明晓沈墨轲就是那个“御琼山派的化神修者”。不过也没有一人将事情点破或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