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轲本人与会的最初目的,不过是想要看看当今仙家的最高阶层者的生活如何、对于术法、丹药、战阵的研究进展如何,并不做他想。
但是,怀璧其罪,因果相生,并不是沈墨轲以其一人之力便能够左右的。
宣怀十六年。
魔族起兵,卷土重来。不过相较于二十六年前之势,实是差上了许多。但凡界如今也不复二十年前盛况,元婴凡修能战者不出十人,且皆为低阶修为。遇上起兵的尚上位魔族还是力有不逮。虽然损失不算惨重,但也是情急之时。
众仙家聚会商讨许久,仍是得不出让人满意的结果,这时,才终于有人想起了,四年前御琼山派曾出一名化神修士。这也无怪他们反应迟钝,只因魔族来势汹汹,而他们略得喘息,才有时间思虑罢了。
“池掌教。”少华掌教朝主持会议的池海凡一礼,“四年前贵派曾……”
御琼山派经过池海凡扩张,已经不仅仅是天下第一强派,且是天下第一大派了。因此此战的会议是由御琼山派主持。
听到少华掌教的言辞,池海凡难得的眸色一沉。
他所忌惮的,终究还是来了。
池海凡于会议前问过沈墨轲意愿,沈墨轲对此的表示是,他可以出手,凭池海凡决断。
但是池海凡并无立即公布这个消息,而是提出了几个迎战方法。真是不得不赞叹池海凡心思巧妙,虽是衍周出身却是熟谙兵法,利用他提出的此种战法的确能够夺得胜机。不过,终究因为有所折损,而不得被采用。
且他们御琼山派也的确是有一能够化险为夷的化神修士。
沈墨轲确实本早就可以以化神之能摆平战乱,但他却只是用他洗兵之学替池海凡稳住局面。池海凡还是有几分感激沈墨轲对于先前其出关之约的维护。但是终究沈墨轲如何韬光隐晦,都无法藏其光芒。
少华掌教还在酌词询问关于本派中化神修士的讯息,池海凡表明上恭迎。但是实际上心底已经明白,他一人执掌御琼山派的日子要结束了。而沈墨轲也藏不住了,无论他有多想要协助自己隐藏锋芒,都藏不住了。沈墨轲身上曾经拥有的光芒太盛,只要踏出了一步便再也抽不开身了。御琼山派终究会成他的御琼山派。
真是可惜了,池海凡冷冷的想道。但他唇边和眸中该有的惊诧还有被点出有的尴尬并没有减少半分。合乎情理,合乎规矩,只是与他此时此刻的真实心情没有半点相关而已。
不过,沈墨轲既是必然要成为御琼山派之首,那么有些事,此时便要埋下一些伏笔。一些事情需要由他池海凡出头,才不会失了他贤德的名义,日后再行一些事才有合情合理的由头。
“海凡明白您的意思。”池海凡朝少华掌教拱手道,“实不相瞒,恰才海凡所提之意,均为派内化神修者之见。”
闻言,所有人都神色一凛很是吃惊,包括站在薛子川身后侍奉的沈墨轲。
“说来此事,海凡也是惭愧。受诸位同修怜赏,海凡代行御琼掌教之事二十余年未曾受阻。海凡在此先谢过诸位。”
“但海凡终究只是代行掌教之事,并非御琼掌教。”池海凡边说便边站起来,众人都在刹那明白了他的意思,竟然都一时之间忍不住正襟危坐,将视线投往了池海凡投向的方向。
一身粗布白衣,一直垂首在侧不引人注目的千叶小厮。而原本坐在位子上的千叶阁主薛子川也让开了位子。
池海凡接着道:“只是掌教闭关二十年恰才出关,对于现世之事不晓,海凡才代以继续管教御琼山派数年。”
“现已是危急存亡之秋。还是请掌教亲自定夺。”池海凡语毕一礼。
池海凡所说所行将堂内所有视线吸引至沈墨轲身上。沈墨轲也只能暂压心中对于池海凡此行的疑惑。
沈墨轲不得不拱手垂眸道:“不敢。”
沈墨轲没有正面的承认自己是否是御琼的真正掌教,却也没有对池海凡所说做出任何的更正。言之有灵。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最开始随着池海凡落到这个及其不起眼的小厮身上时,凡修们的最初感受都是匪夷所思、或是自己眼拙。但是当沈墨轲应下了自己为池海凡所言的“掌教”时,凡修们却又立刻信了。
在场凡修在此之前觉得眼拙,是因为他们无法从这个小厮身上感到一丝凡修的气息。但是在小厮应诺池海凡所言后,随着小厮所属的地位骤变,即使在他们眼中的小厮依旧如同凡人,但是却已经信了,因为——修为高者,可蔽其气息于低修为者。
堂内一时寂静,无一人言语,均在等待沈墨轲的下一句所言。
“在下沈墨轲。受褚聿掌教之托,暂为代管掌教印。”
沈墨轲声音不大,却仿若振聋发聩。四下惊诧,倒吸冷气声齐齐,却无一人说话。
最终,还是所有仙家门派中资历最长的少华掌教开口了:“那么请问沈掌教……贵派化神修为者是否……”
少华掌教一句话说得及其犹豫,却又十分客气。
沈墨轲这才礼毕抬眸,看向了池海凡,而后才又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向了少华掌教。
沈墨轲回答得迟疑,却又是一个震惊四座的四字。
“正是在下。”
但是隐蔽了全身灵气和神识威压的沈墨轲,如此回答时众人望向他的目光,却又不是他应下御琼掌教之时,那样的充满敬畏。
而是由于他的气息仍是毫无变化,渐渐的漫上了怀疑。
堂内窃窃私语之声四起,而沈墨轲也一字不言,不改其体内灵力。
这堂内的气氛变化,不过一炷香,便从愁眉不展、犹疑不定,到池海凡推他出来时的惊诧畏惧、不敢一言,而又很快的变成了怀疑不信、窃窃私语。不过即使是怀疑沈墨轲托大,却也没有人敢出来明言。
只是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这本就是修仙者的场合。那些不信任、质问为何沈墨轲不在一开始便展示其能力与身份的耳语,无异于就在沈墨轲的耳边大吼。
沈墨轲对于这可笑的变化并无多大的触动,这本是良莠不齐的、徒有几人带有理x_ing的会议,如此的变化也并不多奇怪。
沈墨轲此时的沉默不言,只是因为他对于池海凡的此次作为,感到几分心寒。
池海凡此人,沈墨轲从通启峰前见其气的第一眼便知,他是一个心思缜密且又生x_ing多疑、有着极强控制欲之人。但池海凡又有极强的手腕。虽然沈墨轲不太欢喜此时过于“热闹”的御琼山派,但是沈墨轲却也无法否认,摒除旧情,此时的御琼山派的发展也不失为一种顺应之道。
所以沈墨轲才在明晰情势后,对池海凡的做法不加干扰,才默默在背后埋名隐姓,并不破坏此时御琼山派运转,以及池海凡相当看重的权威。
沈墨轲深信御琼之人皆为御琼,御琼的发展才是御琼之人应当所为。他这一次的出面,的确是不可避免,但是为何,池海凡要用这样的方式将他推出来呢?明明能够更加无损、更加低调。
沈墨轲想不透,也不愿细想。
但池海凡将他推出来着实是猝不及防,而他的行为又实在是太过令人失望。
“墨轲幸得化神,在会议初始墨轲却并非不愿出手以援,”沈墨轲拱手深深一礼,“只是受褚聿掌教所托,绝非存亡之秋不得随意用化神之力杀伐,破坏天地灵气之衡。”
沈墨轲如此说道。此刻他竟然也只能将所有的错误以这样的方式从御琼山派身上转移。
因为此时他若不如此说,御琼山派身上即刻会被众人口诛笔伐其见死不救的名头。虽然沈墨轲的确认为当下不应依靠一人蛮力出头,众仙家齐心协力方才是长远的发展之道。
但是这个档口,池海凡忽的将他推到众人面前,难道还让“恃功自傲,不怜惜凡修生命”之名落在御琼山派之上不成?
只是为何?池海凡为何要如此做?
沈墨轲不愿细想,却又知道他不得想。不过此时也的确不是适合思考这样诛心之事之时。
难听的名声不落在御琼身上,便有回转的余地,而且沈墨轲自认为身正自正,他也不大在意背一时污名。
事实上,他明白,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之战。
可是,这一次的战役,本是可以以其他更有远见的方式解决。但是,现在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沈墨轲如此说法,堂内当下立即就有人出言反驳。
沈墨轲暗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故意将实际的说法夸大少许,且将褚聿之名抬出替他受过,却还是有人不能明白他的心意,跑出来煽风点火,搅动风云。沈墨轲的做法实际有违弟子德行,但是沈墨轲却不得不这么做。
受褚聿之托要保护御琼,那么便一定要护得御琼一世德明。
此时,沈墨轲也再没有再让自己的神识与灵气隐藏,而是将原本自己那若山海般鸿大之灵息,如神明审判之威严神识尽数展示。
一时之间,堂内之人均被这洪荒之息定于原地。
这一股气息没有任何邪恶、黑暗的意图藏于其中,但所有人都难以压抑自身欲要臣服于其的敬畏之情。
“是墨轲错失了。有辱先师谆谆教诲,不懂体察形式。”沈墨轲朝那个跳出来明里暗里指着他见死不救的人,深深的鞠躬致歉,语气仍同先前说话时那样的诚挚,那样的谦逊。
但是如此强大,如此让人敬畏的沈墨轲竟然如此恭敬,这让本就是被威压所震慑而无法一言的大堂内部更加的安静。
终于没有人敢在背后多言了,也没有人敢再怀疑御琼山派的能力了。
但沈墨轲却也知道这是一时的,而他,也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