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在原地,手僵在空中动都没动,一双黑黑水水的眼睛就那样盯着我,里面闪闪烁烁的不知是什么神情。
轻咳一声,两只眼睛四处乱瞟:“你刚才去哪里了?我差人寻了半天都没找着。”
“本来是在前楼教寒心琴的,后来闻着街上的香味,就跑出去买栗子,结果耍了大半天,刚刚才回来。”他脸色慢慢缓过来,神情也如平常,“谁知一回前楼就听得二王爷在湘公子那里发了脾气,连茶盅都摔了一只,竟跑进后院里。我担心你这不知轻重的东西别出什么事,气都没喘就跑来了。”
我听了伸手就去掐:“自己不也就是小屁孩一个,还一天到晚说我没轻重的。”
没想手被他一把抓住,恰好按到了青紫的地方。我疼得一颤,他赶紧松开,又反过来握住,纤纤的手指轻轻地摩挲,水黑的眸子直逼我的眼睛:“下月初七我就满十六,你可再不能说我是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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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
走进楚冉园子的时候天已经暗了,我从那片竹林里穿过去,只觉得y-iny-in瑟瑟的,一根一根笔直的杆子,看得心中枝枝杈杈地荒凉。一路走到房门口,竟连一个人也没见着,推门进去,只见楚冉在那里斟酒,桌上倒是摆满了好菜。
我四下一扫,连寒心都没有看见。
“我把他们都差了出去了。”他推了一杯酒过来,竟是正眼都不看我一下。
盯着他冷冷的脸看了半晌,心中的火噌噌地上来了,脸上都一片火辣辣的。
按下他握着盅的手,他竟垂着眼转过头去,我心中顿时一凉,冷笑出来:“我把你当知己来看,一心一意地仰慕着,你湘楚冉今日要是有难,若离我一句不多问就会拔刀上去。现在算什么,只沾了一个情字就他妈全变味了。湘楚冉你可看清楚了,当时被人抓着轻薄的是我若离,不是那二王爷。你这一股子酸气撒到我头上来算是什么?别说我对你的王爷一点意思没有,就是我勾引他上钩,你这张晚娘脸也该甩给他看。好好的人自己糟蹋,弄得跟怨妇似的,怎么去跟那二王妃争?见着我好心x_ing,就全来欺负么。只是不想同你们计较,我若离可不是任人搓揉的x_ing子。若不是见着你被拴在这里,你以为我愿意跟着趟这淌浑水,早就卷了银子同若即游山玩水去了。现见着也罢,我这份情意就算是喂狗了。你为了那王爷倒是不愿见我不愿理我,好,好得很,今晚我就收拾了东西和若即走,大家落得清静。”
我心中真是凉得彻底。楚冉是我到这边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他在我心中什么地位,其他的人都加起来也比不上的。平常怎么打闹都不动声色的人,现在只为了二王爷那点事,竟然能这样甩脸色给我看。心里既然没有我若离的位置,再喜欢你我也不会送上去让你作践。本来就腻味了这里混吃等死的日子,现在你是亲手斩了我的牵挂,呵,再好没有了。
说完,一甩袖就往外走,心中决决然的,一点犹豫都没有。楚冉赶紧追上来拉住我的袖子,紧抿着嘴却是一句话不说。
我见着火更大,几次扯都没扯出来,倒是弄得手腕更疼。低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纤手,淡淡地说:“你是真要我撕袖么?”又抬起头来对他一笑,“断袖绝义四个字,我今天可知道是怎么来的了。”
他浑身一颤,另一只手又抓上了我的手腕,一阵钝钝的疼。
“不要走,是我昏了头,再没有下次了,我给你赔罪就是。你不要走。”
我笑,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破了这次例,怎么就没下次了?自从你收了那个鼻烟壶,对我就一直不冷不淡的,你当我是睁眼瞎子看不到么?近日只是这样你就如此对我,他日若是王爷有难要你拿我的人头去救……”我顿了一下,又讪讪地笑,“我也真是没种,想都不敢去想。”
他向后退一步:“你真的要走?”
我点点头:“早就想走了,也不光是冲着今天的事儿。”王爷皇上那里不要说,安昭文的态度就很有文章在里面。皇上可能是图个方便清静,可实在没什么理由让一个兵部尚书这样巴巴地往东厢跑。我可不是那些故事中的角儿,那么个大活人冲着你示好能看不到,睁眼瞎似的拿腔拿调。我也懒得去管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反正已经没了心情陪这帮人唱戏。
“一直拖着是怕你舍不得,连若即都没说。”我又是笑,“果然还是自作多情了,人自知之明还是多一点的好。”
他低着头想了会,又贴上来:“你不要走,你若走我就跟了去。”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我倒是一愣,随即又笑:“乱说什么,别唬我了。”
“知道你不会信,要是真走了,你就见着我是不是认真的。”
盯着他的眼睛,里面两潭水是深不见底。面上又挂起了盈盈的笑:“我自然是信的,你说什么我都信。这世间我若连你都要怀疑,便再没有信得过的人了。”
他明显一惊,攥着我衣袖的手都稍稍的松开,我便顺势抽身出来:“我若离怎样待你,你湘楚冉又是怎样待我。一个信字都做不到,还想要我怎样?”
楚冉的脸色一片灰白:“我知道了,都是我的不对,你不要走。只要你别走,什么都好说。”
“二王爷的态度你也见了,对我起的不知什么心,这样你还要留我在楼里么?”
他眼神一闪,默了几秒,才垂着眼说:“只要你别走,什么都好。”
心中一疼,几乎后悔自己甩出去的话。我怨他做什么?不过又是一个痴情的人。一颗心给了不知珍惜的人,喜怒哀乐便再由不得自己。
靠过去扶上他的脸,觉着他的身体明显地一缩:“我是恼你,却也不到这种地步。就算想要走,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只是这清风楼,无论如何再没有我若离的位置了。你也别说痴话,这里一堆的烂摊子,哪里是你放得下的?”
见他盈盈的桃花眼里又黯淡了几分,我淡淡一笑:“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么:宁愿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这世间,总是掏了一片真心的由着别人欺负。没得些毒辣心肠,你怎么斗得过那精于算计的人。付出去的情是泼出去的水,二王爷那里我不知你要什么,若是想他一片心对你,我劝你还是断了这念想。”
他慢慢握住我的手,一丝一丝的温度传过来:“宁愿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你真是这么想?”
我一愣:“不知道。”回神又苦笑,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
“若离,你不要走。只要给我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把什么都安置妥当了就同你一起离开。”
我低头想了一会:“若是一个月后你还是没有安置定呢?”
“那时你若执意要走,我什么都甩了就陪你去。”
“什么都甩了,说得洒脱。二王爷哪里是你甩得掉的。”
他握紧了我的手:“你是信我不信?”
抬头冲着他笑:“好,我信。”
“那你是答应了?”
缓缓摇了摇头:“你让我想想。”
他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不是说信我的么,为什么不答应了?”
顿时沉了眼一甩手:“你当我这半天还不够烦么,你现在让我选,定是马上收拾东西走人。”
楚冉马上收声不说话了。
“你让我好好想想,明天一早就给你送信来。”说完收拾了衣裳就要往外走,又被他叫住。
“不吃了再回去吗?”
“若即定还是在等我,前几日许了他愿要去淬翠楼,反正我今晚也吃不下什么了,不如带他去吃江鲜。”
往外走,他便没再来拦,只是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我到竹林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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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
我走回东厢,果然还见着若即坐在院里空等。
他一见我就两眼放光地跳起来,我便笑着迎过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风?”
他一听就嘟起嘴来:“你跑到湘公子那里去自然是好酒好菜,哪里还记得我在这里吃那些残冷的。”
笑嘻嘻地捏捏他的嫩脸:“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克扣我们若即的晚膳。”
旁站了两个丫鬟,听得这么说脸上颜色都没了。她们是一点不怕我,吩咐的事情虽不是推三阻四的,总也不见得尽心。倒是见了若即,连层皮都收得紧紧地,决不敢造次。我曾经纳闷了好久,细细地看也没见着他怎么了得的手段。却不知怎么被他见了丫鬟们的敷衍,狠狠地训了一通,这才一个个手脚利落起来。我见他玩得挺顺溜,索x_ing把一竿子杂事都甩了给他,自己清清静静地闲着。
“听说膳房是得了条海鱼,刚刚才到。我去要竟被人白了回来,说是湘公子一路好马好车地装桶运过来,就入了今晚的菜了。”
我听得一愣。他们都知我不喜欢吃鱼,便当我什么鱼都不吃。上回无意跟楚冉讲,有的海鱼我还是吃的,没想他竟真地去寻了来了。再想到他平时的好,心中不知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