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我倒马上想起了来见他的目的,赶紧赔笑:“巫马将军若是想,倒真可以让战火绕着罕殚走,到时罕殚兴盛的样子,怕是比现在更让人心悦。”
他听了,竟抚掌大笑,面色甚是清朗,却没有正面作答。
皇上也似不关心那件事,反是回过去问:“老宫主留下的东西,竟不知道是如何的高深,让深公子费尽七年,也难究其中奥秘?”
深云户浑身一颤,抿着发白的唇没有说话,就连巫马寐的笑都一僵。
半天都没有回答,皇上却也不急,纤白的手指反复拂着酒盅的沿口,定定地等着。
最后,深云户终于开了口:“沉檀姬留下的,既非迷,又非图,而是一封信。这封信,只是留给能看懂那种文字之人的。”
皇上同巫马寐都似吃了一惊,两人眼里都闪过一道精光,随即不见。
深云户垂着头,却似未见:“沉檀姬曾说过,这种文字,是从东海以东传来的,世世代代,只有他们一族人看得懂。云户不才,费尽七年心血,也未曾破得一词半句。”
我听他前面的话,眉头就一皱。东海以东?这句话竟此曾相识。再仔细一想,却是我最初到时对那渔夫讲的说辞,说自己从东海以东来。又再想起那位曾露面的爷,心中突然一阵发凉。
辘轳金井梧桐晚,几树惊秋
第二天,负雪一早便梳妆去了议事厅,过了晌午还没有回来,我一人在院里寻了个避风的角落,端了躺椅躺着晒太阳,困得眼皮直往下垂。
半睡不醒的当头,却听得一声轻笑:“真亏你,哪里都能睡得死。”
我一听那个声音就浑身一激灵,跳身起来转头看,果真是楚冉站在那里。
激动地冲过去,揪着他的袖子:“楚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还是那个风华夺人的湘楚冉,光站在那里,浑身就是落寞的气质。从我两个月前见他到现在,除了面色白些,到没什么大变。一直担心他在二王爷那边不知怎样,现在总是放下了心。
他上下一打量我,却蹙了眉:“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笑:“别老说同若即样的话,听着都腻了。倒是你,二王爷总算放手了么?”
楚冉淡笑一下:“他是接到了帖子,赶来三天后的聚会的。”
我一听就皱了眉,他却笑道:“虽说安昭文还守着,也是不放心我一人在营里,何况出来还能见到你。”说着摸了摸我的头,“个头没有长,却还瘦了这么多,若即不知道多少心疼了。”
听得面上一红,抬头看他的笑里却没有捉狭,却还是不自在地转了话头:“是为了深云户的聚会来的么?”
他似是没有想到,微愣了下:“的确,你也知道么?”
“昨天在饭楼里碰到了。”我把昨晚的事情讲给他,却省去了皇上的那段,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些不安。
果然,楚冉听得皱了眉:“沉檀姬那样传说的人物,不管留下什么,多的是人要当成宝贝一样抢。可巫马寐聚了天下大半的英才,不知是要做什么。”
我听得一紧张:“该不会是有变?负雪一清早便去了,现在都还没个回音来。”
话音还没落,就听得有人敲院门,倒是风度翩翩的,只扣了几下。
我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把楚冉安顿到了内室,才提脚去开门。
门外人耐心实在好,竟不催不问的没了声响,我都差点怀疑外面是否还有人。
拉开门闩,朱漆红门向内开一点,露出来的竟然是深云户冰冷的面孔。
完全没有想到会是他,不由得一惊,再将门向里拉开些,便看见他身后跟着几个传膳的丫鬟。
深云户定定地站在门口,一句话都不说,我只能笑道:“深公子莫非又同将军打赌输了,怎么做起跑腿的管事来了。”
他闻言,稍盯着我看了半晌,又看了看后面的丫鬟们:“晌午早过了许久,姑娘还没有吩咐传膳么?”
“我家小姐还没有回来,若离自然没有自己用膳的道理。”
他不再接话,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银色的东西,放在我手里:“三日后的聚会邀请。”
我看那东西,倒像是用纯银箔打造的,通体生色。想起昨日他们所说的,必是关于那什么沉檀姬的事了:“是给我家小姐的?”
他深看我一眼:“上面写着若姑娘的名字,自然就是给若姑娘的。”
我再仔细一看,面上果然印着几个字,像浮雕般打在银箔上,张牙舞爪的一团。
僵笑笑:“若离并不识字,让深公子笑话了。”
他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脸上居然有了怀疑之色:“昨日背了那般绝色诗词,若小姐竟然不识字?”
“若离只是让夫子压着背了些,其实大字不识一个。”
我见他面色有些僵,又笑道:“深公子可是在想,这张请帖于我,实在是糟蹋了?”
他闻言回神,抬头竟冲我淡淡一笑,明眸皓齿,煞是清爽喜人,我看得不禁一愣。
深云户却是什么没说,只一抱拳,行完礼就转身走了。我一愣,看着他的背影,像这样清爽的人,实在不多见,根本不像是在朝堂江湖上混的。那个巫马寐,真不晓得要花多少力气来保护这个愚弟。
丫鬟们布完膳,我便让他们直接回去,也不必在外面等了。
楚冉走出来,皱了皱眉:“什么时候了,你还没有吃?”
我笑着拉他坐下来:“这就要吃了,你要来点么?”
楚冉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要坐下来,却突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哗,楚冉思索一下,对我轻轻说:“三日以后再见。”说完,便出屋,向墙外一翻便不见了。
好久未见,都没来得及说几句话,他就这样走了,心中一阵不爽。
我想,定是负雪回来了,才会有那么大的声响。果然,一转头便是她红着脸冲进来。
默默地等她说完,我已经吃了两碗饭下去,菜稍有些冷,汤凝油固的,我只捡素菜。
她狠狠地一拍桌子:“姓巫的小子,他根本就没有要谈的心。”
我放了碗筷:“我还一直以为他是姓巫马的。”
“外戚势力,沾了太多y-in气,y-in阳怪调的,偏还跋扈,真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倒杯水给她,暗自有些好笑:“我真不知道他又多大的本事,能把梅小姐气成这样。那人我昨天也见过,心机太重,可也算半个英雄,不像一般靠着裙带往上爬的家伙。”
负雪一口气灌了水,又把杯子往桌上一顿:“沉檀姬的东西,全天下都看着,他也打主意。深云户不每日在他面前晃悠,到时还要我们去弄,什么道理!”
我赶紧把杯子夺过来放到一边:“他又没有明说,你就那么肯定?”
“话都说到了那个份上,还能是什么意思?他倒是舍得,为了那个东西,邯中都不要了。”
“那二王爷那边呢,有什么消息过来?”
“刚报了过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信来,这事情,又不是我们做得了主,深云户又是千年铁树,没人敢动。”
我又笑:“总会有办法的。”
负雪看了,叹口气:“真不知你什么神经,这般的没心没肺。那东西别说药,我们连看一眼都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哪里来办法?”
掏出那张银钵,放在负雪面前:“我要是真没心没肺,就不会把这种东西给你看了。”
她一傻,反复看了半天,又问:“这东西哪里来的?”
“深云户刚送来的。”
她愣愣地看了我半晌,末了捏着我的脸问:“你这丫头到底是哪里来的运道,竟然让深云户亲自送银贴过来。”
我笑着跳开:“运气总是那么点,我可是要省着用的,不像某些人,一上来便用光了,后面只剩得抱怨。”
负雪脸上总算转笑,跳起来要掐我,我赶紧转身跑开,逃向院子里。我知她定是让着我,才那么长的周旋都没有抓到。两人嬉闹一阵,倒是退了胸闷。
谁又知道,那时,我竟一言成箴。
梦到故园多少路,酒醒南望隔天
涯
我立在屋子中间,扯着身上那件礼袍,闷闷地问:“非要穿这种东西不可?”
负雪笑眯眯抿口茶,看着那些丫鬟不停摆弄:“不愧是深云户,赶工出来的东西,居然也合身。幸亏你这些天瘦了些,不然穿出来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那是件黑底红面的华服,硕大的裙摆整整九层,华贵异常。
闷闷地看了半天,叹口气:“还要穿主人给的衣服,什么规矩。”
“你若不愿意就脱下来好了,我穿得去,反正面纱一遮,谁都见不着。”
说着,她站起来,到好像要来剥我的衣服似的。我赶紧往旁边一跳:“别人特地送来的东西,我还是不要辜负那片心意了。”
负雪笑盈盈收了脚步,站定那里,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深云户不负那聪明的名号,只见一面,就能想到给你做这种衣服的,全天下大概只有那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