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五)【完结】(47)

2019-02-01  作者|标签:华飞白 宫廷侯爵


  “信。”李徽展开双臂,垂下眼,不再多言。
  于是,王子献一件一件地替他着衣,青衣纁裳、九章之服、革带、大带与带钩。整理好衣冠之后,便又给他戴上配饰,最后方是平顶冠,垂下九旒青珠。一切妥当,完全没有任何差错,隔着九旒,二人久久对视不语。
  倏然,李徽抬手拨开九旒,唇在他的唇角畔贴了贴:“不愧是王补阙,几乎是无所不能。赶紧些,在她们进来之前,穿上你的襕袍。趁着时候尚早,我们去园子中走一趟。”他眉眼弯弯,前些时日的郁气已经尽数散去,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王子献怔了怔,不知他有何盘算,便换上了傧相所穿的公服。
  傧相们自然不能抢夺新郎的风头,无论新郎穿得多隆重,傧相们通常也只按照品阶着相应的公服罢了。而且,由于年纪轻,他们也不可能服紫服绯,更是将连平民百姓都能穿绛公服的新郎衬得格外出众。如李徽这等宗室郡王,一身衮冕亦是越发气势惊人,到时候简直是鹤立j-i群,足可引来万千百姓围观。
  不过,当他们二人出现在张傅母与侍婢们跟前时,她们却只觉得眼前一亮:两位俊美的年轻郎君犹如一双美玉,交相辉映,莹莹生光。即使一人盛装,一人简洁,亦仿佛相形对比一般,皆同样令人迟迟挪不开目光。
  “傅母,时辰尚早,我与子献去园子中略走一走。”李徽道,与王子献比肩往外行去。
  张傅母也并未阻拦他,只道:“身着衮冕之服,三郎当心些。若是勾坏了,可来不及补。”
  李徽自然满口答应,而王子献则顶着张傅母仿佛别有深意的视线,不由得失笑。难不成她误会甚么了?以为他们二人还要去园子中打一场,散一散心中的不满么?又或者他会因嫉恨而对玄祺动手不成?
  因整座王府中的仆婢都忙碌不已,两人一路来到园子中也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李徽便径直将王子献带入祭殿之中。祭殿便如同寻常人家在府中常设的小祠堂,等闲不能进来。但自家主人想在大婚之前拜见祖先,仆从自然也不敢横加阻拦。
  李徽命仆从合上门之后守在外面,便牵着王子献在祖先灵位之前跪了下来。
  王子献怔怔地跟着他三跪九叩,拜见了诸位先帝先后,心中不免觉得有些荒谬。然而荒谬之后,却藏着狂涌而出的惊喜。
  便听李徽低声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徽,愿与琅琊王子献结为夫妇,从此生死与共,永不背离。”
  
  第287章 喜上加喜
  
  祭台之上,层层灵位森然而立,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倏然张开,垂眼俯视。李徽重重叩首,无形之间背脊上似是承受了万钧重压,不由得微微一沉。在高祖与太宗,以及被追封为帝的数代祖先之前,做出如此悖礼之举,他当然会觉得紧张忐忑。然而,若是遵从他的内心,此事却非行不可。
  此生他只想与王子献共度,亦只愿与他结成婚姻。可迫于情势与世俗礼仪,他却不得不另娶王妃。故而,在这个大婚之日,他须得在迎亲之前,便先与王子献共同誓约,结为夫妇。而唯有在李家祖先面前过了明路,王子献才能算作是他的伴侣。他尤为希望,祖父与祖母能够见证或默许他们成婚。
  此时,此刻,此地,便是他们二人成婚最为合适的时机。
  纵然没有父母在场,纵然没有礼官执礼,纵然也没有宾客庆贺,纵然更不合礼仪——但有祖先见证,天地神佛旁观,他们的婚约比之任何人都更为神圣,亦更为牢不可破。
  “微臣琅琊王子献,拜见诸位陛下与殿下。愿与郡王结为夫妇,从此生死与共,永不背离。”王子献亦俯首叩地,低声重复道。他从未想过,李徽竟然会做出此举,更未想过,他们竟然当真能够成婚。只要想到今天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另娶他人不过是应急之策,他便觉得满腔的喜意几乎已将自己彻底淹没其中。
  “祖父、祖母,孙儿今日便成家了。虽然娶的是男子,而非祖父先前所定的王妃,但孙儿一直觉得,他才是最适合孙儿之人。而且,祖父与祖母先前都见过他或听说过他,应当也觉得颇为合眼缘罢?”对着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灵位,李徽不免多说了几句,仿佛若不解释清楚,便唯恐自家祖父祖母会因此而大怒,“日后孙儿也会带着他给祖父祖母悄悄祭祀,让你们多见几面,或许便会觉出他的好处了。”
  王子献默默地听着,觉得身畔之人的心智仿佛退回了数年之前,不禁微微笑了起来。犹记得当年面圣时,这一对天家祖孙相处的模样,与寻常人家无异——甚至更为亲近几分。玄祺在先帝先后之前,一直是位率真且不知事的孙儿。而他x_ing情当中也确实有如此一面,否则又如何可能深得目光老辣的先帝先后喜欢?
  这些年来,新安郡王自然已经渐渐地变了,但在面对先帝先后之时,却仍是那个会被祖父揽在怀中疼爱的孙儿。故而,这一场婚事,对李徽而言绝非仅仅只是拜见祖先的形式,而是取得祖父祖母的默许。
  这意味着,此刻他们的婚礼比之后那一场更为重要。眼下的方为真实,而数个时辰之后,不过是得人襄助,所演的一出戏罢了。
  这一瞬间,王子献倏然觉得,这段时日以来,自己始终低迷的情绪着实有些可笑。他们二人早便明白这场婚姻意味着什么,然而他却依旧无法接受哪怕只是一场虚假的婚事,无法接受一个名义上的新安郡王妃。然而,不接受又能如何?单凭着目前的一己之力,他无法违抗圣旨,更无法对抗世俗伦理。
  与其说他恼怒于李徽即将成婚,倒不如说他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无法更改的时候,李徽却悄悄地安排了这场惊喜,以自己的举动证明了何为情深意重,又何为变通。当然,若是换了他想带着所爱拜祭祠堂,自是更为容易,也不过是回一趟商州的事罢了。但他对王家先祖并无什么敬意,对父亲王昌更是深恶痛绝,于他而言,拜祭王家祠堂也仅仅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仪式而已,远远比不上李徽此举的心意。
  王子献诚心诚意地对着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灵位,暗暗许下了他所能想到的承诺。这些承诺他从不曾对李徽出口,日后亦不打算多言,却会用一生一世来履行。
  因时间所限,两人在祭殿中并未待得太久,免得惹人生疑。然而,他们出来时,迎面却遇上了李欣。嗣濮王殿下打量着眼角眉梢都含着浓浓喜意的二人,又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祭殿,挑眉问道:“你们不是在园子中走一走么?怎么突然来到祭殿了?”
  “方才突然想起,有些话想与祖父祖母说,便与子献一同过来了。”李徽自然而然地道,“虽说待会儿也有拜祭祠堂的仪式,但毕竟是告祭列祖列宗,也不便与祖父祖母多说几句。”许是正式参议朝政已经有些年头了,新安郡王信口撒谎的时候,无论是理由或是神态,竟是毫无破绽。
  李欣显然信了,接道:“祭殿可不是等闲时候能过来的地方,你举止太过随意,冒犯了祖父祖母倒是不妥了。”祭祀帝后自有规矩,绝不可以寻常人家的礼仪相代。若是掉以轻心,说不得便会被那些言官抓住把柄,参奏“不孝”、“逾礼”等等罪名。
  “阿兄放心,我省得,以前做道场都会去慈恩寺告慰祖父祖母。今日实在特殊,才忍不住过来一趟。”李徽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顺带着转移了话题,“怎么?阿兄是特地来寻我的么?眼下应当离出门迎亲还早罢?”婚礼意味着“昏”礼,自然是黄昏之时方举行大礼。新郎迎亲虽早些,但也该是下午的事了。
  “已经有不少贵客来了,阿爷让你过去见一见长辈。都是自家亲戚,虽然平日里咱们与他们来往少,也不可缺了礼数。”李欣道,“不过,我倒觉得,既然是面上情,也无须太过殷勤。咱们便是留在长安,也不适合与他们走得太近。”
  因地位尴尬,濮王府一脉这些年一向是众人避不可及的对象。皇亲宗室们都生怕哪天他们便会被安上谋逆或意图不轨的罪名,圣人日后算起账来,谁都不会放过,平白受了他们的牵累。可谁能知晓,这一家子里居然出了一个深得圣宠的新安郡王?转眼间便成了小九卿,还是圣人倚重的亲信之一?谁又能知晓,圣人确确实实是个仁善帝王,并非只图名声之辈?
  就算一众皇亲宗室在他登基之时,都深深怀疑他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撕下和善的面具,如今经历了种种事件之后,也不得不相信,这位陛下着实并非那等疑心深重之人——他不仅对兄弟子侄们都甚是不错,就连谋逆那位安兴长公主的身后事也网开了一面。而且,他居然还舍得将永安公主送到濮王身边学琴棋书画,足可见兄弟之间确实情谊深厚了。
  想当年,诸人还觉得先帝将越王与濮王托付给新帝照顾,相信新帝的许诺将二子都留在长安,着实太过轻信了些。指不定什么时候,新帝只需几个借口,便能将两位兄长收拾得干干净净。如今他们却觉得脸上都火辣辣的一片,均不敢私下再议论如今这位皇帝陛下的种种用心与私心了。
  李徽自然很清楚这些远亲的态度为何会前后逆转。不过,对濮王府而言,宁愿与他们远着些,彼此方能岁月静好。纵然圣人从未在人前显露出杀伐果断的一面,但李徽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位叔父之所以不动兄长们,不过是因越王府与濮王府皆知分寸、明进退,寻不着什么好借口罢了。不过,与上一世相比,此世的叔父确实颇有人情味,也不似那等绝情无心的帝皇。
  一切早已与上一世不同,但濮王府仍须足够谨慎,方不至于陷入曾经的悲惨境地。
  见过了宗室长辈,以及诸位长公主、大长公主们之后,李徽陪着他们一同用了午食。在此期间,他不仅听了满耳称赞,还有自家阿爷那些言不由衷的谦虚之语。
  濮王殿下咧着嘴,只差没有公然道——我的儿子自然样样都好,我的儿子自然不同凡响,我的儿子自然是我教养出来的等等——为此,他也不由得勾起了虚假的笑容,回应着那些不知怀着甚么心思调侃他的宗室子弟们。
  不多时,吉时将至,众长辈才将他放出门去,免得耽误了他领着傧相与迎亲队伍出门。
  一位宗亲侧首瞥了瞥自家一付萎靡不振模样的孙儿,又遥遥望向背影挺拔的新郎,禁不住叹道:“若是我们家有儿孙能如伯悦与玄祺,我真是梦中都会笑醒了!!唉,可惜,可惜啊!!如此出众的孩儿,怎么偏偏怎么教养都教不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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