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们俩在一起就好了,哪里都好!”
我叹了口气,转头,注视着少年的眼睛,道:“无论去哪你都在这人间,人间的少年到了年纪都要娶妻生子的。”
孟玄朗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他背过身,道:“我就要和师父在一起!只要我修仙成功了,也不属于这人间了,就不用管世俗的约束了!”
“没有人类能修仙成功的。”我轻声道,“那些,都是骗你的。”
他转过身来,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你不是说了只要听你的就能成仙吗?”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移开了视线,继续道:“傻子,都是骗你的。”
孟玄朗大步走过来,两只手大力的按住我的肩膀,强迫我转过来,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颤抖道:“不管师父你是不是骗我的,只要我们俩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视线飘到桌子上开的正好的牡丹花,我努力稳住声音平静道:“你娶妻生子,师父也会在你身边的,一样的。”
“不一样!”少年提高声音,“我喜欢师父!”话音刚落,少年青涩的吻就落了下来,夹杂着愤怒,悲伤,委屈。他没有分寸的只知道撕咬舔舐,嘴唇一阵疼痛,鲜血的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我一脸平静,胸膛里撕裂般的疼痛着。
看着面前少年脸上痛苦的表情,我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单薄细瘦的背脊,有温热的液体流到了我的脸上,少年松开了口,他扑进我的怀里,紧紧的抱着我,不停重复道:“师父,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放在背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头,我深深吸了口气,心一横,猛的用力推开了少年,他倒在地上时,脸上挂满了泪水,眼睛雾气蒙蒙的,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懵懵懂懂,美好又单纯。
“我要回去了,今后就再也别见了。”
“回哪里?”
“天界,是你寻不到的。”
说完这段话,我一甩衣袖要离去,忽然衣带被揪住了,孟玄朗手指发白的攥着衣带,他坐在地上,仰着头,眼泪一颗一颗顺着眼角流到发丝里,他颤抖着声音道:“那你把花带走好不好?等我,等我修仙成功,就去向你讨它。”
捧着花,站在云间时,我感到眼睛热热的,有什么液体落了下来,滴在娇艳的花瓣上,我看着开的正好的牡丹花道:“凡间终究不是你我的归宿。”
在天界的日子更加难熬了,连爱喝的酒也没什么滋味,吕洞宾来看我时,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道:“你每日对着一盆花有什么好玩的?莫不是凡间有哪个姑娘把你的魂给勾了?”
见我不理他,吕洞宾无聊的朝四周看了看,忽然想起来什么事,立马精神来了,他兴奋道:“你这不是无聊吗,人间正好有场戏可看,去不去?”
“无聊,不去。”
“哎,你还不知道什么事就别急着回答啊!”
我翻了个白眼,道:“说。”
“就是人间的两皇子要争位呗!不过我算了算,这场内战啊,最后两个人都得死,你说都是要入土的人,还争什么啊?”
一阵寒气涌上来,我死死盯着吕洞宾的眼睛,颤抖着声音道:“是孟氏一族吗?”
“对啊,你别用这么可怕的目光看我啊!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
恐惧在心头蔓延,我感觉此刻坠入了冰窖,寒气刺骨,我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吕洞宾感觉到不对劲,刚要伸手,我忽然想起什么,猛的转过头来,立马抓住他的手,恳求道:“吕洞宾你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
屋内,吕洞宾一脸严肃,道:“不行!这事你不能去做!做了就回不来了!”
我已经平复好情绪,平静的看着桌子上的牡丹花,淡淡道:“你不帮我,我就一人去。”
吕洞宾瞪着眼睛,气的胸膛大幅度的起伏,他用力把手拍在桌子上,“哗啦”一声桌子四分五裂。他一甩衣袖背对着我,狠狠道:“好,我就帮你这个疯子一次!出了什么事我可管不着!”
“好。”我微笑着看着他,我知道以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他不会不帮。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天空y-in沉沉的,雪花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我看着这天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吕洞宾拍了拍我的肩,道:“说声再见后一定要过来,我在这等你,人间和天界你都不能再待了,要被发现,惩罚你是知道的。”
“嗯,我把花送回去,就和你走。”
“那你记着走的路上别回头。”
“我知道。”
空荡荡的宫殿里,孟玄朗身着黑色绣龙的长袍,青丝被挽起,他坐在空旷的阶梯上,双手抱着胳膊,眼神冷清,我仿佛穿过二十年的时光,见到树下那个缩着小小身子的孩子,那么孤独,那么让人心疼。
投了一颗石子,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这凝固的气氛,孟玄朗抬起头,皱着眉,沉声道:“何方妖怪?别躲躲藏藏。”
“不是妖怪,是神仙。”我推开门,捧着花,走了进来,勾起嘴角,看着面前不再稚嫩的少年。
孟玄朗见是我,眼里有光一闪而过,继而又恢复沉寂,他站了起来目光沉沉,低声道:“我还没有修仙成功,师父你怎么就来了?”
“我来把花还给你。”走上前一步,把花盆塞到了少年的怀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深深的注视着眼前人,努力想把他的容貌刻在心里,“以后不要等我了。”松开手的瞬间,我快速转过身朝门口走去,不敢停留一刻。
“我等了你十年,爱了你十年,整整二十年,现在你忽然说再也不见了,我不相信!”孟玄朗厉声道,他大步走过来,想要追上我,却被衣袍绊倒,狠狠的跌在地上,“哗啦”一声,装着牡丹花的花盆碎了一地。
“韩湘子,你回来!你回来!你回来––”
少年的声音嘶哑绝望,在午夜的宫殿里异常惨烈,我忍着心头的疼痛,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雪花落到我的脸上,化成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孟玄朗坐在冰冷的地上,怔怔的看着破碎的花盆里,那朵娇艳的牡丹花,正在缓慢的死亡,他忽然慌了,伸手把散开的土往上拨,锋利的磁瓦把少年白皙的手划得鲜血淋漓,他一边护着花,一边哽咽的哀求道:“至少,至少你把花带走吧……它没了你……会死的……”
我停下脚步,拼命压抑着,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别回头,别回头。用衣袖狠狠的擦了擦满脸的泪水,我冷着声音道:“这花离了我会枯萎,就像你现在的感情一样,只要我离开了,它就会和这花一样,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消散。玄朗,珍重。”
牡丹花最终枯萎成一团灰色,曾经的美艳不复,孟玄朗双手捧着那一团丑陋的灰色,血液从伤口流淌下来,一地血红,他呵呵的笑了起来,眼里没有一滴泪,“他终究是把我们俩丢下了。”话音刚落,青丝已成白发。
雪越来越大,地上覆盖了一层白色,忽然长长的宫廊那头,传来窸窣的脚踩在雪花上的声音。
“为了这点小事就哭,算什么男子汉?不就是一朵花吗?”声音越来越近,我微笑着走到他面前,弯下腰,看着满脸泪痕的少年,忍着泪水轻轻道:“想看它开吗?我来变给你看。”
在一阵温暖的光芒里,牡丹花缓缓绽放开来。孟玄朗的眼里有滴泪,蓦地滴了下来,落到花瓣上。
路的尽头,吕洞宾无奈道:“你真的想好了?回去的话就要接受天庭的处罚,变为妖,游离于三界外。”
“我知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的一场梦吗?刚才我想起来了,那不是梦,曾经我也像这样,把一个少年丢在身后,我认为这是对那份感情最好的处理方式,可是前两天,我偷着翻看了那个少年的生平,才知道他一直到死都在等着我回来。所以这次,我不想负他,就算只有一天,一个时辰,一个瞬间,我也要回去陪他。”
“你这是疯了,罢了,罢了,我何尝不是,你回去吧,我不拦你。”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沿着那条铺满雪花的路一步一步走着,我看到前方一身红衣的秦子阙,青丝散乱,他红着眼睛看着我,哽咽道:“你不是说要等我吗?现在我回来了,你为什么要走?”一阵夹杂着雪花的冷风拂过,秦子阙不见了,身着亮黄色绣花锦衣的孟玄朗捧着花站在那,面容沧桑,双眼雾气蒙蒙,他轻声道:“你把花带走吧……它没了你活不成的……”我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我迈开腿奋力朝前奔跑,迎着风雪,泪流满面,耳边只剩粗重的喘息声和踏在雪上的脚步声。
我知道,当我转身回去时,那条路就开始崩塌,在我身后追逐着,要把我的全部吞噬掉,但我不后悔,这是一条不归路,我能做的只有不负卿。
宫殿里,我抱着少年,看他躺在怀里幸福的模样,内心前所未有的满足,低头吻了吻他的唇瓣,当熹微的晨光从窗外亮起,我的周身也亮了起来,仿佛许多萤火虫翩翩起舞,孟玄朗从睡梦中惊醒,他惊讶的瞪大眼睛,道:“韩湘子你怎么了?莫不是神仙的把戏?”
我全身酸软无力,所有的力量随着光芒散去,我颤抖着伸出手,抚摸到少年的脸,用全身的力气扯出一抹笑来:“这次不是神仙,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