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不像说谎,薛谨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妈?”他迟疑着问。
顾之临点头道:“你上次在光禧见过了。”
“上次”这词有点含糊,但薛谨最近总共也就遇见他两三次,加上地点很容易就能对号入座——上次他和杨子溪在光禧百货楼上吃甜点遇到顾之临,那时确实有位女士,只是恰好背对他们看不到脸,他又装傻没怎么看那边,现在顾之临突然提起,他才想起自己压根没注意看。
那是顾之临的妈?
会有这么巧?
薛谨心里半信半疑,嘴上却很看得开,大度道:“没什么,反正已经过去了,我也没等多久……”
别人都把亲妈搬出来了,难道他还能揪着不放吗?他是不太懂顾之临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个,其实对他来说,那天失约的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重点只是这件事本身而已。
顾之临却好像读不懂空气,还把这件事往深里挖:“听说李太太的代理律师是你,那你应该已经看到了,我和李媛媛那张照片……”
薛谨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按捺住心里翻滚的不适,心平气和道:“我们能好好吃顿饭吗,这有什么好谈的?”
他是真的不想谈,恰好服务生敲门进来上冷盘,于是挪了挪椅子给对方让开位置,借机想要中止这个话题。可顾之临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非要把窗户纸给捅漏了才罢休。
“她对我有好感,但我已经明确拒绝了。”
薛谨几乎要被气笑,觉得这段对话滑稽极了:“所以呢?”
“我只是觉得应该把这事告诉你。”顾之临表情不变,好像说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可要真觉得无关紧要,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之临,你自我感觉是不是太良好了。”薛谨放下筷子,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决定抛弃尴尬把话说明白,“我跟你结束和这件事没太大关系,今天找你也不是因为这个,你用不着跟我解释。”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明明早就该把这事摊开说清楚,却因为膈应李媛媛那张照片一直回避,反正罗山他们还没到,借这个机会说开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我这人比较任x_ing,不喜欢不清不楚的关系,也不喜欢和脑子拎不清的人一起浪费时间。”他看着顾之临,突然发现这些话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开口,“你想留在森科浪费青春也好,想跟李小姐恋爱也好,其实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我真的没办法理解你的想法,也不想再花时间去勉强自己了。我们不是一路人,这么下去真挺累的。”
虽然只是炮友,但从一开始他们就约法三章,只要其中一方觉得不合适了,立刻就可以结束。薛谨自认已经给足了顾之临面子,他不想撕破脸也不想就这些问题继续讨论,赶紧清算完毕恢复正常生活才是他想要的结束方式。
他也知道自己要求过分严格很没道理,但也不准备改,只决定吸取经验,下次先列个格式条款给炮友签一签,免得再出这种问题。
“我和别人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顾之临说。
他面部轮廓很深,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格外冷峻而不近人情,语气也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李媛媛的事我已经解释过了,至于森科的问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毕竟那是我自己的事,并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贱得慌。”薛谨忍不住笑了笑,刻薄道,“管你怎么样呢,跟我又没关系,只是看不上你为万森年做牛做马还自以为伟大的样子,觉得特没意思而已。”
他气得有点昏头,多少有些口不择言,但没有及时察觉到这一点,也没发现顾之临一直波澜不惊的表情终于变了变。
在此之前,薛谨从来没在顾之临面前直呼过万森年的全名,一直跟着叫他万老,也算是对老师的一点尊重。但他对万森年的尊重其实很有限,在他看来,即使对方当初资助顾之临确实是心存善意不求回报,放弃保研进森科也是顾之临自己的选择,这么多年过去,该还的早就该还完了,万森年不可能看不清森科的现状,他让顾之临继续靠在一棵将死的老树上,等于是拿自己学生的前途开玩笑。
顾之临能不能耽误得起薛谨不知道,他只是看周瑜和黄盖都不太顺眼,不想继续自讨没趣了。
江少华和罗山进门的时候,他们分居圆桌两端距离最遥远的角落,顾之临面无表情,薛谨埋头玩手游,谁也不搭理谁,好像两个因为客满不得不拼桌的陌生人。
“来多久了?”罗山自来熟地拉开椅子在顾之临旁边的位置坐下,先给他赔了个不是,“西江回来的高速下午出了车祸,我和老江被堵在路上了,这才来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顾之临笑了笑:“刚到,没什么。”
虽然是他说话一贯的风格,但罗山平时跟薛谨c-h-a科打诨习惯了,难得收到这么矜持的回复,愣了一瞬间,下意识扭头去看他对面的薛谨。结果却见后者头也不抬地打着手游,正好一局结束,手机屏幕上跳出硕大一个不合时宜的win。
他有点尴尬地干咳两声,提醒道:“薛谨同志,吃饭就好好吃,不要做手机儿童了。”
“你们吃你们的,我还约了别人,这就准备走了。”薛谨退了游戏收起手机,起身朝他们俩一笑,“这顿算我的,你们吃好。”
罗山原本还想说句什么,抬头以后却发现他眼里没半点笑意,那个笑容假得不行,压根就是随便找借口在打发他们。于是他又默默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和江少华对视一眼,很有眼力见儿地决定什么也不说,随他去了。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薛谨准备拉开门走人之前,一直和他互相当对方透明的顾之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薛谨。”
这一声有些突兀,罗山和江少华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顾之临,但要走的人脚步停顿了两秒,最后还是拧开门把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8章
那天以后,罗山再也没跟薛谨提起过顾之临的名字。没人告诉他那顿饭最后吃得怎么样,薛谨也懒得去问,反正用脚趾头都能猜到结局,没必要浪费口舌。
曾经的李太太在这个月下旬正式恢复单身,分到了李先生的一大笔财产,以邵女士的身份办了一个小型聚会,邀请薛谨去参加。
她在电话里先客气地跟薛谨寒暄几句,然后搬出了自己的女儿:“媛媛说上次你答应过她会来,我就不跟你多客气了。只邀请了一些朋友,年轻人居多,简单吃顿饭聊聊天,不用太拘谨。”
李小姐打得好算盘,拿他的话来堵他的嘴,但薛谨实在不想去,只好推说自己在外地开庭,最近几天都回不了江城,又半真半假地客气了一通,这才婉拒了邵女士的邀请。
他看看时间快七点了,不想回家吃外卖,于是给苏尧打了个电话,开车去一心蹭饭。
这个点离一心的营业时间还差得远,酒吧大门紧闭,薛谨停好了车,熟门熟路地从后门的员工通道进了店。苏尧人本来不在店里,但听说他要来吃饭,还是从家里床上爬了起来,因为住得近,所以反而到得比薛谨早些。
“想吃什么?今天有海鲜,下午刚到的。”苏尧打着呵欠坐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二楼还在打扫,他们只好在空荡荡的一楼吧台前坐下,反正当老板的不介意,薛谨也就客随主便了。
“做个海鲜意面吧,小份的,没胃口吃太多。”他随手把苏尧乱七八糟的头发lū 成鸟窝,语带笑意地调侃,“昨晚做贼去了?一宿没睡吧。”
“有个局,一直喝到四点,我都不知道是谁送我回的家,一觉睡到你给我打电话。”苏尧顶着鸟窝头,两眼无神地趴在吧台上,蔫蔫地叫来服务生点菜。薛谨坐在他旁边,等他点完才接着说:“下次别爬起来了,我吃顿饭就走,用不着老板亲自来作陪。”
“那不成,我既然在家,难道还能让你一个人在店里吃饭吗。”苏尧又打了个呵欠,“我爸上礼拜给我找了个阿姨做饭,手艺还不如一心的厨子,被我辞了,不然还能直接让你上我那去吃……”
“吃完赶紧上楼睡去吧。”薛谨都看不下去了,“我怕你一会突然栽饭碗里,多丢人啊苏老板。”
他俩闹了一会又吃了个饭,苏尧吃饱以后更加犯困,实在撑不住跑楼上补觉去了。一心八点半开始营业,薛谨晚上没事,呆在一楼看陆续上班的员工准备开门迎客,非常自觉地挪到了不碍事的角落。
“我再呆会,你们忙自己的,不用管我。”
他又点开了手机游戏,玩到快九点时觉得有点渴,于是按下暂停,抬头看了眼吧台的方向,决定过去点杯喝的。可他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有人已经在他桌前停下了脚步,踌躇着放下一杯饮料。
薛谨抬眼去看,对上阿桑帽檐下的眼睛。
“薛先生,”对方有些僵硬地笑了笑,然后拔出自己c-h-a在外套口袋里的左手,将薛谨上次留下的卡片放在桌面上,“您的卡,领班让我送过来。”
他态度拘谨,比上次见面时更加不自在,薛谨起初权当他紧张,仔细一看却发现阿桑没穿一心的制服,身上是再普通不过的运动服和球鞋,根本不是上班的样子。
卡是他的,薛谨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但他没有立刻收起来,而是任它躺在桌面上,先朝阿桑招招手:“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