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平心说你放屁,如果不是被我撞见,你今晚不要去约炮么?你收拾个屁的行李。
见元一平不说话,陈朔竟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迈开了步子。
元一平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陈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明明暗暗的夜色里,身后的江水声仿佛成了他们分别的配乐,低低沉沉呜呜咽咽,道出很多,他们两个都闭口不提的往事。
第二章
第二天下午,在回深圳的高铁上,元一平刷到了陈朔发的朋友圈。
9年前元一平去深圳读大学,出发前陈朔买了一部诺基亚N96送给他,双向滑盖,500万像素——那个时候,元一平老妈用的还是小灵通。
那部手机元一平用了三年。大四那年智能机已经很普及了,室友都劝元一平换部新手机,元一平舍不得。然而说什么来什么,有一天晚上他从实习的公司回学校,下公交时被逆行的自行车狠狠一刮,这一刮,人没事,手机却摔成两块。
原来诺基亚也不像传说得那么结实。
元一平把手机送到修理店,修手机的小哥只扫一眼:“你这个,修不了啦!”不仅是修不了,手机里的数据,也都恢复不了了。
好在元一平这人不好交际,手机里本也没几个电话号码。
只是有一条短信——
之后元一平开始用智能机,也上班了,手机通讯录陆陆续续积攒下很多号码,收信箱里的各种短信也越来越多。
五年前那次回家,老妈硬要他请陈朔吃饭,这才没办法,又存上了陈朔的手机号。
于是也加了陈朔的微信。
只是陈朔从不发朋友圈,也没找元一平说过话,元一平几乎以为陈朔不用微信。
直到他看见这条朋友圈。
没有任何文字,只是一张照片。
点开照片的瞬间高铁驶入隧道,在一片漆黑的几秒钟里,列车的轰鸣声盖过了元一平的心跳。几秒后光明复至,梁与仪笑嘻嘻地问元一平:“你怕黑啊?”
“……不,怎么了?”
“表情好狰狞,”梁与仪开玩笑:“以为你多紧张呢。”
“没有……可能是有点困。”
元一平低头瞥了一眼那照片。照片上是滔滔江水,深青色的栏杆上有一抹烟灰的痕迹。
三个半小时后,高铁到达深圳。
梁与仪扭扭脖子,长长呼出口气,感慨道:“哎,现在高铁是真快,长沙到深圳才这么点时间……诶,一平,从深圳回你家,坐高铁也没多久吧?”
元一平愣了一下,含糊道:“是嗯……”
梁与仪耸肩:“你们这些住在平原地区的真幸福,就贵州那个地形,什么车也跑不快。”梁与仪是贵州人,贵州六盘水。
其实元一平没有坐高铁回过家。
读大学的四年他只回过三次家,都是坐慢车,还得在郑州换乘——况且那会儿也没开通深圳到甘城的高铁。上班之后,每年过年都是老妈来深圳,老妈年纪大了不能久坐,他都是给老妈买卧铺车票。
深圳到甘城,坐高铁要多久呢?还真的不知道。
元一平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想,原来他真的很久没有回甘城了。大学时回甘城的那三次,也只是待了短短十来天,因为他要赶着回深圳做家教,赚钱。
竟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不知道甘城变成什么样了?夏天的晚上空气中还有焚烧麦秸秆的味道吗?冬天的早晨还有厚重的雾霾吗?他家楼下那颗细细小小的梅花树,过年时还开花吗?
和梁与仪登上地铁,元一平掏出手机刷了刷朋友圈。
陈朔的那条动态,不见了。
第三章
元一平以为是地铁里信号不好,关了流量又重新打开,再刷朋友圈,仍不见那条动态。他干脆点进陈朔的主页——空空如也。
陈朔把那条动态删了?
元一平把手机揣回兜,没一会儿又掏出来,打开微信,朋友圈里还是看不见陈朔的那条动态。
“你搞什么呢,”梁与仪眨眨眼:“勾搭上长沙妹儿了?”
“什么鬼,”元一平笑:“我看一下时间,你别忘了下午还有两个过来面试的。”
“你绝对不正常,”梁与仪一脸狐疑:“都开始提醒我工作安排了——我是用提醒的人吗?”
“好好好,你最敬业。”元一平无奈附和。
四十多分钟后元一平和梁与仪到达公司。
说是公司,其实只是两间不新不旧的办公室,元一平和梁与仪搞线上教育,刚起步,倒也用不着雇人。深圳这地方,经济发达是发达,却没什么好大学,他俩的母校深圳大学勉强算是可以,但一所深圳大学能有多少学生?元一平读大学的时候就发现了,寒假做家教赚的钱远多于暑假,因为寒假大学生都回家过年去了,家长找不到大学生来教。
梁与仪是元一平的学姐,当年梁与仪因为“一时冲动”三了前老板而丢掉工作,又攒了些钱,便生出创业的心思。她来找元一平,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做线上教育。
其实也就是找来合格的大学生,经过简单培训,让他们以网络直播的方式做家教。元一平主要负责招学生、培训学生,梁与仪则凭着甜滋滋一张嘴,哄来不少客户。
虽然公司已经开了两三年,但仍然处于“万事开头难”的阶段,在这样那样的大型教育集团的挤压下,勉强发展着。
吃完午饭,元一平拎起垃圾袋:“你困了就眯会儿,我去倒垃圾。”
“嗳,”梁与仪正在卸妆:“你不趴会儿吗?”
“我不困,出去转两圈。”
“在高铁上不是还说没睡好么……”梁与仪一面用化妆棉擦拭眼线,一面漫不经心地说。
元一平只好点点头,走出办公室。
他下楼丢了垃圾,然后走几分钟,在一个人工水池旁的长椅上坐下。这地方元一平常来,中午吃完饭犯困的那一小段时间,他喜欢坐在这儿发会儿呆。
手机还有14%的电量,元一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鲜红的小电池图标,几秒后,他拨了老妈的电话。
“一平?”老妈很快接起:“吃饭没啊?”
“吃了,妈,”元一平的语气变得柔软:“你呢?”
“我刚吃完呢,今天和对门小常去赶早市了,买了条鲫鱼——小常你知不知道?就是老刘家的儿媳妇。”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听着老妈中气十足的声音,元一平忽然有些语塞:“妈,我也……没什么事。”
“那就好啊,”老妈笑问:“最近上班累不累?”
“不累,天天坐办公室里有什么累的?”
“哎,真好,真好,要不说啊,你们这好学校出来的,那就是不一样……昨天跳舞的时候我还听张秀丽说呢,陈朔在国企也不清闲啊,动不动就去出差,还都是周末去,这都不给加班补贴的呀……”
元一平默默捏紧手机,应道:“哦,是吗。”
又聊了没几句,老妈说要去午睡了,元一平挂掉电话,又拨了陈朔的号码。
这些年,每到过年时,陈朔都会发来祝福短信——群发的,简短的两三行:新年到,陈朔祝您阖家欢乐,身体健康,事事如意,财源广进!
这短信,元一平从没回过。
算起来,这一次,是这些年来元一平第一次主动联系陈朔。
彩铃响了很久,电话才被接通。
“元一平?”陈朔叫道。
“是我。”
“嗯……”顿了顿,陈朔问:“你回到深圳了?”
他那边一片嘈杂,元一平心想,陈朔不是去长沙学习么?白天也能鬼混?
没回答他的问题,元一平直接说:“你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事和你说。”
“好,你稍等。”
十几秒后,嘈杂的声音消失了,陈朔问:“一平,怎么了?”
元一平这才把陈朔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隔着手机,陈朔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一些,不,也许他的声音的确更低沉了,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二十岁出头的陈朔。
“你什么时候回甘城?”元一平问。
“嗯?我看一下……下周二。”
“下周五,六月二号,我哥十周年忌日,”元一平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
“……”几秒后陈朔回答:“我知道。”
元一平在心里冷笑两声,淡淡地说:“不管你知不知道吧,我要上班回不来,我妈去了又得难受好久,我就不让她去了。你去吧,去给我哥……扫扫墓。”
“扫扫墓”三个字元一平咬得极重,简直是咬牙切齿。
陈朔不说话。
“去不去?”元一平几乎在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