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鸥在他对面坐下,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弄得有点发懵:“准备什么?”
谭硕又狼吞虎咽了几口,解释道:“准备一下,咱们去采风!”
秦海鸥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顿时跳了起来,撞得饭桌一颤,谭硕慌忙抱住自己的粥碗。
“好!好!”秦海鸥扶住桌子,激动得无以复加,又不敢相信,“我、我也可以去吗?”
“当然!”谭硕继续埋头大吃。他看起来瘦了一点,两眼挂着黑眼圈,蓬头垢面,可精神却很亢奋。他已经考虑好了,这次采风他要带秦海鸥一起去,他要让秦海鸥参与创作的全过程,让他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创作意图和创作思路,这样的经历对秦海鸥来说非常难得,对他将来的演奏也会大有帮助。
秦海鸥终究还是猜错了。这些天谭硕并非在思考是否要接受这个委约,早在谈话结束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秦海鸥说服了。
多年以来,谭硕小心呵护着自己为音乐保留的热情,这热情宛如他内心深处的一点星火,虽历经生活的辛酸却始终不曾熄灭。这一路他独自走得艰难,忍得也很辛苦,为了留存这点星火,他已经费劲了力气,但秦海鸥的一番话却强行闯开他的心门,向其中掼入一把猛烈的火焰,将他的心彻底点燃了。
谭硕将装在几个筐子里的手稿全部拿出来,逐一翻阅这些作品。这些年他一直坚持创作,不断进行音乐上的探索,这些作品就是他探索的心得与成果。古镇旅游淡季的时候他也外出采风,加上离开学校后的三年奔波,如今他已积累下许多来自各地的民间音乐素材。三天的时间里他将这些作品和素材重新审视,又将前人所作的同类作品找出来重温,除了吃饭和睡觉,脑子里就只想着一个问题:这一次,他究竟要创作一个什么样的作品?
“我们去哪?我要准备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走?”秦海鸥接二连三地发问,恨不得马上就出发。
“急什么!”谭硕吸溜了几口粥,慢悠悠地说道,“听说小黑他老家不错,这几年我也没机会去,我们去那儿怎么样?”
“好啊!”秦海鸥想起小黑说过,他们那的寨子景美人美,还有一位很会做饭的老n_ain_ai。他当时就听得心向往之,没想到谭硕选择的采风地点也是那里,正合了他的心意。
谭硕又道:“你也不必特地准备什么,就带上衣服、药,旅游的常用物品,相机,有录像的装备就带上,没有就算了,多带点电池,其余的我来准备。”他说着就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待会儿我去问问小黑,看他能不能给我们当导游。”
“好啊好啊!我跟你一起去!”秦海鸥满心欢喜地搓着手,觉得就像在做梦。谭硕真的答应了他的委约,不仅如此,他们还要一起去采风,他们真的要出发去采风了!
谭硕风卷残云地扫荡了客栈的厨房,和秦海鸥一同来到龙哥饭馆。小黑得知他们要去寨子里玩,立刻表示热烈欢迎。三人便又找龙哥商量,毕竟这时已经入秋,正值古镇的旅游旺季,如果大厨不在,势必会影响饭馆的生意。
龙哥从前一直以为秦海鸥只是一个来古镇游玩的普通的小青年,家里条件不错,看上去也挺有文化,直到前阵子秦海鸥向他打听老宅的信息,他才意识到这个小青年很可能另有来头。大厨离开饭馆十天半月对他来说并非一件难事,他本就仗义,又见是秦海鸥和谭硕要去,便爽快地把手一挥,放了小黑的假:“去吧去吧!要不是我身上事多,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秦海鸥听他们商量,想起谭硕的店,从饭馆出来时便问:“你的店怎么办?”
“不开了!”谭硕现在一门心思想着采风和作品,哪还顾得上店里的事。
由于小黑要交接饭馆里的工作,谭硕和秦海鸥也要做些准备,他们就把出发的时间定在五天以后。住宿的地方是小黑的家里,回程的时间视采风的情况而定。
秦海鸥见一切都安排妥当,便把这事告诉了于豆豆。他暂且没有说明这一趟是为了采风,只说要出去玩。于豆豆听说他是和谭硕一起去,免不了又很紧张。但一来她不能阻止秦海鸥,二来老宅的装修才刚开始,钢琴也还没有运到,秦海鸥在镇上实在无事可做,于豆豆虽然提心吊胆,却也只能作罢。
秦海鸥历经曲折,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成天像个小孩子般兴奋难耐,眉眼间时刻带着笑,心心念念盼着出发。在他遭受心理问题困扰的两年中,于豆豆从没见他如此高兴过。她左思右想,终于说服了自己——只要秦海鸥高兴就好,与此相比,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于豆豆帮着秦海鸥收拾他的登山包,又陪他到城里买了些必备的用品。在此过程中她惊讶地发现秦海鸥的跑鞋不见了,这种丢三落四的情况在秦海鸥的生活中极为罕见,何况还是丢了双鞋子。她去问秦海鸥,可秦海鸥只是挠了挠头,嘿嘿笑着不肯回答。
好不容易捱到出发这天,秦海鸥早早来到客栈院里准备集合,却发现赵非已经背着登山包站在那里,胸前挂着一台相机,正和珠珠聊天。
“你也去?”秦海鸥对此很是惊喜,他先前还担心自己对新相机不熟悉,拍不好照片,现在见有赵非同行,顿时放下心来。
“我听小黑说你们要去,就赶紧报了个名,”赵非乐呵呵地说道,“机会难得,我想去拍点照片。”
“太好了!”秦海鸥拍拍自己的摄影包,“这个相机我还是用得不好,有你在,我就不用愁了!”
赵非当然也惦记着秦海鸥的相机,听他这么一说,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于豆豆让他们聊了几句,然后就把秦海鸥拉到一边,再次叮嘱他各种安全事宜。
尽管她已经向秦海崖说明了这边的情况,秦海崖也认为应该让秦海鸥怎么高兴怎么来,但于豆豆深感自己责任重大,临出发前仍然一万个不放心,忍不住又把先前已经叮嘱过的话全部重新叮嘱了一遍。
赵非在一旁默默听了半天,转身悄悄问珠珠:“那女的是谁呀?”
珠珠悄声道:“小秦的表姐。”
“哦!”赵非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小黑和谭硕也都来了。小黑一身轻装,谭硕背着一个包,挎着一个包,包上挂的水壶随他的步子在身边荡来荡去。
这时天刚蒙蒙亮,四人最后一次清点了各自的行李,一同上了路。他们先搭汽车到离寨子最近的小县城,在县城吃过午饭后,又换乘双轮摩托继续往前。道路出了县城便开始变得狭窄,不到一个钟头就窄得只容一辆摩托通过。路面全是裸露的泥土,上面布满了脚印、蹄印、牲畜的粪便和被摩托车反复碾压的车轮痕迹。这里的山水与古镇周围的一脉相承,但由于远离了现代社会的气息,原始的野x_ing蓬勃生长,侵占了所有的角落。越往里走,眼耳口鼻和皮肤的感受都开始传递同样的信号——他们正渐渐进入另一片天地。
第六十章
傍晚时,摩托车将他们送到了大山脚下一个小村的村口。这里已经是山区腹地,人类的村落规模很小,彼此相隔遥远,依山而建的村庄犹如依附在礁石上的一粒渺小的贝壳,浸泡在深广无垠的绿色汪洋里。四人和摩托车司机们结了钱,摩托车队便在暮色中掉头沿来路返回。马达的轰鸣渐渐远去,不久就彻底消失,在这大山之中,他们彻底与机械的声音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宁静。
小黑说,他们需要在小村中住一晚,明早再接着赶路,而且从这个地方再往里走就要上山,他们只能骑马或骡子,手机也接收不到信号了。
谭硕和赵非对这种偏远地区的通讯是很有经验的,听了这话一点也不惊讶,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秦海鸥就有些犯愁。他这几天光顾着兴奋,哪有心思考虑这些细节,于豆豆对这片地区也不熟悉,出发前频频叮嘱他保持联络,却压根没想到他会走到一个她联络不到的地方去。在这方面秦海鸥与谭硕赵非不同,他的动向和安全时时刻刻有人关注,如果他就这么随便扎入一个现代通讯够不着的地方,不出两天,外面就有人会急死。
想到这个他忙问:“寨子里面有电话吗?”
小黑笑道:“有!但是全寨只有一部电话,收费的,去年才装上,要是早两年去可就什么都没有哩!”
秦海鸥松了口气,掏出手机一看,果然只剩下一格信号,想了想,还是给于豆豆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一下这里的情况。
由于信号非常不好,这个电话打得很艰难。于豆豆千叮万嘱,让秦海鸥到了寨子以后务必给她去个电话报平安。
秦海鸥打完电话,三人便跟着小黑往村里走。这个小村沿山势往上建,站在村头就能望见村尾。村民都是少数民族居民,绝大部分不懂汉语。这地区远离城镇,也没有被纳入旅游开发的规划,村里连个小饭馆都没有,更别提可供外人住宿的旅馆。好在小黑是当地人,轻车熟路地带他们找到一户人家,四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在一个条件十分简陋的房间里凑合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小黑找那户主租来两匹马和两匹骡子,四人分别骑了,由那主人在前头领着,列成一队开始爬山。
上山的路不算危险,却也不易通行。道路既窄且陡,又在持续攀升,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供人停顿休息,马和骡子一旦上路就很难转身,更不能后退,只能不停歇地往上走。坐骑的背部始终倾斜着,骑在上面的人自然不得轻松,不仅要保持身体的平衡,还要留意挂着的行李。除了小黑,其余三人都被这山路弄得紧张兮兮。
这样慢慢吞吞地爬了一个多钟头,他们总算踏上了半山腰的一条平路,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山脚下的小村庄早已隐没在起伏的山坡之后,放眼望去,前方的景色非常壮观。小路紧贴着左侧植被茂盛且潮s-hi的山壁向前延伸,如同雄健的山体上一道细小的皱纹,不时有山溪横穿路面而过,偶尔还能看到瀑布。路的右侧是深深的峡谷,谷中有一条湍急的清江与这高处的小路几乎平行,江的对岸拔起连绵不尽的高山,有的直耸入灰白色的云雾中,但山顶的积雪更在云雾之上,沐浴着阳光散发出接近金色的光芒来,将山尖装裹得洁净而闪耀,与深暗的山体形成强烈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