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叹声道:“兄长可真是劳碌命,说好了养伤,官家也让你休息个个把月的,这才几天就待不住了。”
聂昕之静静地听着,遂回:“容儿安心,背后之伤无伤大雅。”
不知是不是自个儿思想太污,郁容总觉着这男人说的话有另一层意思:伤势无关紧要,自然不需要禁房中某事的。
干咳了声,郁容故作厉色,道:“我是大夫,兄长的伤势如何由我说了算。”
聂昕之沉默,少刻,还是颔首以赞同。
郁容见他这样“乖巧”,满意地微笑了,想了想,到底松了松口:“若真的要出门办事,兄长就别穿之前的那些衣物了,换些轻薄透气的。”
没办法,逆鸧卫指挥使职责所在。
处理苏家的事,聂昕之不可能真的缺席。
好在这男人的伤势,确如其所言,无伤大雅。
聂昕之“听话”地点了头。
郁容勾嘴,张嘴正要再说什么,忽是想起一件事,便是迟疑:“苏家一旦被抄了,保安郎大人该何去何从?”
聂昕之淡声道:“一富贵闲人也能当得。”
被贬成庶民吗?
郁容默然。
即便苏重璧本人可堪称清流,但毕竟是苏家子弟,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家没了,他被削去官身,还能做个“富贵闲人”,恐是法外开恩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郁容轻道,“我瞧保安郎大人,一心只想着做个普通医者,没了苏家拘囿,或许能活得更自我。”
当然心理上是不好受的。
不过……
这也是人家的事。
诸多人与事太复杂了,寥寥言语说不清。
正如兄长之言,世间种种,自有因果。
他人就别咸吃萝卜淡cao心了。
郁容关心这一声,是因着对苏重璧的印象不错,不免心有可惜,且……
他想起了阿若。
好一段时间没收到阿若的消息了,不知对方过得如何?
敛起纷杂的思绪,郁容扬起笑,嘴上却故作唉声叹气:“哎,我突然好担心一件事。”
聂昕之相当地配合,问:“怎了?”
郁容回答:“我在想,百年千年后,史书上会不会留下兄长‘抄家王爷’的声名?”
聂昕之漫不在意,只道:“身后名有何惧。”
郁容闻言,含笑一拱手,打趣着:“兄长胸襟洒落,着实令容自愧不如,佩服佩服。”
听着没营养的话,聂昕之没作应声,抬起手,指尖轻触这人笑唇微弯的唇角,缓缓摩挲。
郁容淡定地拿开了“咸猪手”:“别闹。”
静以养身。
大夏天的,还是少做些剧烈运动为妙。
说着抄了苏家,聂昕之第二日果真调集了一营的郎卫,将苏家直接给围了。
这是郁容听管事说的,没能亲眼看到兄长耍威风的现场。
事实上,聂昕之直接要求他近日尽量待家里,莫出门。
因着之前泼毒水一事,郁容尽管根本没遭到罪,却被某真正受了伤的男人给“看”得更严了。
对此,他没什么被禁止行动自由的不满,知晓不过是兄长太紧张了。
作为一个宅,郁容其实对出门没多少执念,没特殊需要,在家里闷上几个月也不觉无聊。
哪里有闲心无聊。
为了“备考”,光“复习”就占据了几近全部的空暇。
郁容之所以这么慎重,是因为这一回,他想参加越大等级的考核……升级是附带目的,更重要的是借机突破一下瓶颈。
除此,他还代替比他更忙的男人,教课。
刚被官家授予此重任时,郁容简直不知所措。
按照这个时代读书人的标准,他就是个半文盲,读过的经籍可能连盏儿都不如……寻常除了看医书相关,就是看话本啊风俗志的,都不是“正经”的书。
官家放心得很,只说看他心情随意教。
郁容不由得无语了。
跟一帮小萝卜头面面相觑,迎着大家好奇的目光,为了不堕长嫂……口误,为了担得起一声“哥哥”,他只好赶鸭子上架。
不想误人子弟,郁容决定教导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医术。
没有教案,回忆着自己背过的经典,他清了清嗓子,念念有词:“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
《黄帝内经》才背诵了一句,就被好动的盏儿举手打断。
“匙儿哥哥说的是爹爹?”
郁容愣了愣,继而发现,这个世界没有“黄帝”的传说,又跟“皇帝”同音,确是有些歧义了。
他摇头否定了盏儿的猜测,道:“此黄帝非皇帝,嗯……”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决定直接揭过去,“大家就当是个尊称吧。”
小碟聂昀细声细气地问:“真的有神仙呀?大兄前次才说神鬼都是假的。”
郁容汗颜,发现这课有些难讲下去。
“噤声。”还是大孩子盘子出面稳着了“班级”秩序,“大家少安毋躁,有疑问待匙儿哥哥说完了课再问。”
郁容一面感激盘子暖心解围的举动,一面越发压力山大。
可以想见,等他说完了,这些好奇心比猫还重的萝卜头,会有多少奇离古怪的问题。
没法,唯有硬着头皮,继续讲了。
果不然……
一下课,赵家的小子赵曚首先质问:“上古之人真的都活到百岁?”
郁容表示书上这么说的,他也不太相信。
然后是聂昀问:“上古真有人得道长生了吗?”
郁容黑线,这小碟好像对神神道道的事情特别感兴趣,问这么多他想干啥,也要去修道?
不等他回答,盏儿抢话道:“匙儿哥哥说,肾气衰则发堕齿槁,爹爹说他每天掉好多头发……”
喂喂!
郁容忍着不作惊恐状,很想堵着小鬼头的嘴。
便在这时,管事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扉。
简直是遇到救星啊!
也不问管事有什么事,郁容直接对小萝卜头们道:“抱歉,大家,有急事,我去去再来,你们先自己读着书。”
吩咐盘子看照一下大家,郁容赶紧从“问题”孩子堆里逃出来。
离了“教室”走出好几步,他倏而长叹一声。
如释重负。
应对一帮子稚童,真真是心累。
郁容这时不得不有理由怀疑,官家将孩子们送王府读书,其实根本是将这里当成托儿所吧?
“魏国府百合郎递来帖子,意欲登门拜访与公子一叙。”
管事出声禀报,截断了郁容的畅想。
他有些惊讶:“百合郎麽……”沉吟了少刻,想不出对方的来意,干脆也不纠结了,道,“有请贵客罢。”
近日京城的风向堪称“山雨欲来风满楼”,因着聂昕之担心、也怕真出门就遇到什么意外,他老老实实地缩在家里。
但不代表对谁都战战兢兢。
反正是在戒备森严的嗣王府见客,真遇到什么不轨之徒,郁容自身也会自保之术。
……咳,一不小心脑补太多。
着实是事故遭遇得有点频繁,有些小小的被害妄想,没什么好奇怪的麽!
怀着各种猜想,郁容在会客厅与杜析见了面。
这位“名花”百合郎,看到他的第一时间便见了大礼,吓他一跳。
杜析仍是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样子,神态之间却是少了几许轻浮,语气庄重:“杜某耳闻名花大会行刺之事,累得小郁大夫平白遭了惊吓,害得……殿下险些出事,真真觉着万千歉意……”
登门拜访,原来是为赔礼道歉。
郁容十分意外,当即温声安抚着公子哥:“杜公子何出此言,行刺之事与你有甚干系?便是没收到杜公子的帖子,我和兄长本有意去集会游玩。”
杜析苦笑,只说了三个字:“苏珩白。”
郁容反应了一小会儿,才知晓他说的是苏琦,便默然了少刻。
苏琦泼毒水一举,倒确是与眼前这人有极大的关系。
然而……
郁容轻叹:“苏小公子所作所为,寻常人如何能想得到,杜公子何须为了他陪个甚么罪。”
杜析道:“到底是杜某不妥,才使得苏珩白他……失了神志。”
郁容摇头:“犯错者不以为错,无辜者何辜之有,杜公子不必因此内疚。”
努力掩饰着对苏琦的不耐烦。
但自始至终,哪怕是无妄之灾,他对杜析未有丝毫怪责之意。
说罢,郁容微微一笑:“若杜公子着实于心难安,郁容便领受了这份赔礼就是,只望莫要为那等无谓之事耿耿于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