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些年里,那哥们儿戒毒出来,再也不联系余皓,余皓高中毕业后有次回家,路上见了他,朝他打了个招呼,对方只当看不到。
“喝点水吧。”陈烨凯泡了杯葡萄糖水,递给余皓。
傅立群从没碰到过这种事,若非高考前生了场大病考砸了,也不会来这个三本,听余皓的故事,就像看见了咫尺之遥的另一个世界。
余皓喝了点水,开了个头,他就忍不住想倾诉,朝陈烨凯说说话,仿佛能将那股郁气宣泄出来。
“后来呢?”陈烨凯又问。
后来余皓就非常防备地读完了高中三年,其间他因为一些原因,读了些有关心理的书籍,他知道自己的x_ing格与成长环境有着斩不断的联系。他的n_ain_ai非常强势,强势到母亲完全受不了这婆婆。父亲死后,母亲一度带着他到东河水库附近去玩,还给了他一个铲子、一个小桶,让他帮挖点螺蛳。
水库底下很滑,稍一不小心,就会滑进水里去。
余皓在讲述这段过往时,陈烨凯与傅立群都有点不寒而栗。
“你别想多了。”傅立群安慰道。
余皓说:“就是那意思,小时候不懂,长大以后想想就懂了。”
余皓渐渐地开始认识自己,而越是认识自己,就越想封闭自己,砌起一道墙,在那堵墙内,他才真正拥有了自由。他沉默寡言,唯一的亲人只有年迈的n_ain_ai。学习是为了她,高考也是为了她,有时候他甚至心想,如果不是不忍心折磨n_ain_ai,也许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快乐的事。
“怎么会呢?”陈烨凯说,“爱情、友情都是很美好的啊。”
“爱情是很美好的。”余皓自言自语,“我知道。”
“你这种小帅哥。”陈烨凯说,“跟个忧郁王子一样,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改天我给你介绍个。”
“不用了。”余皓生硬地拒绝了陈烨凯,他有一段过往没说,隐瞒他们的是:初中那偷人钱包的哥们儿,是他曾经的暗恋对象,而就在送他进戒毒所后,他终于朝他表白了,换来的,却是一顿发疯般的大骂与充满了恶毒的嘲讽。
第4章 期待
陈烨凯笑笑道:“我就随便说说,你别介意。”
余皓点点头,高考前他甚至没有目标,n_ain_ai又得了r-u腺癌,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为了让她高兴点,余皓决定还是去高考,老人新陈代谢慢,癌症伤害算不上迅猛,这病情况好的话可以撑个两年。余皓不敢报外地的学校,毕竟也没法带着她一起去上学。
就在将近半年前,今年六月,余皓早上去考最后一门,n_ain_ai还给他热了牛n_ai,放了面包。下午考完回来以后她就走了。
先前看病治疗欠了不少外债,余皓把房子卖了,还债还差点儿,他决定不上大学,先在本市找份工作,把剩下的欠债还完,再离乡背井,告别过去,人生从头开始,找找活着的意义。
结果暑假他送了两个月外卖,又改变了主意,主管深受学历之困,朝他说。
“回去念大学,哪怕混个文凭,都比拿着高中学历找工作强,读书改变命运,不读书,你到了哪里都只能重复自己的老路。”余皓解释道。
“说得挺好。”陈烨凯说,“不过我觉得,读书也不全为了命运,朝闻道夕死可矣,读书体验是快乐的,而大于它的回报。做什么事,也别总奔着‘有用’去。”
余皓不太明白,但从来没人告诉他这些,听了就点点头。
接下来,他攒了几个月的薪水,入学了。学费与住宿费都只能先欠着,一月四百生活费,充话费、当家教的交通费、天冷添被褥……众多名目开销,得花到放寒假。搬进宿舍时,他曾经是希望与室友搞好关系,重新开始一段人生的。但从军训开始,他就渐渐发现,困扰他许多年的问题仿佛永远都在。
军训时室友抽烟,他抽不到一起去;军训结束大伙儿聚餐请教官吃饭,一人五十,五十是他四天的伙食费,他也不去。室友叫上他去网吧包夜,一晚上十八,还要吃吃夜宵,二十五,两天伙食费,去不了。别人说请他,他没钱回请,也不愿意白花人家的。
室友凑钱扯了个网,他是出了,想玩玩免费的手机游戏,让生活不那么枯燥,结果下迅雷的下迅雷,看视频的看视频,搞得他恼火死,因为这事儿,和他们吵了一架。
“苹果手机是n_ain_ai给我买的。”余皓很珍惜这个手机,他在收拾n_ain_ai遗物时,发现了这个包装好的,准备考上大学后交给他的礼物,上面有摔过的痕迹。
“我准备把它卖了。”余皓说,“拿来当伙食费。”
陈烨凯说:“没必要,赚钱虽然难,却也没到这地步,留着吧。”
余皓终于认清现实,放弃了融入大学这个人情社会的打算,恢复了高中时的生活,把自己封印起来,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读读书,希望能拿个奖学金,而贫困资助的申请,他把证明备齐了,最后也没给他。都考这三本学校了,还读什么书?装给谁看?
“助学贷款呢?没去申请么?”陈烨凯说。
“还没批。”余皓答道,“学院说,材料不齐备,需要我妈的签字,可我妈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出不了证明。”
陈烨凯“嗯”了声,说:“回头问问去。”
后来,余皓在寝室里受到了孤立,就像一枚y-in郁的野生菌般,总让人觉得不自在,碍眼。寝室常常有说有笑,他回去就戴着耳机躺床上,室友故意揶揄他,只当他听不见,其实他全都听见了。
期中考前,室友想抄他的英语试卷,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大伙儿就默认他答应了,结果开考后,他也没给人递纸条,这个行为最终引起了寝室的公愤。当夜熄灯后,他们拿被子把余皓一蒙,把他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又倒了几杯冷水进去。
“艹!”屏风后正睡觉的周昇终于听不下去了,一坐起来,走到余皓病床前,问,“哪几个?405的吗?老子让他们好看!”
陈烨凯完全没想到屏风后居然还有个人在偷听,怒道:“你给我坐下!”
陈烨凯看上去斯文有礼貌,方才那话竟是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周昇不得不给他面子,只得坐在一旁。
傅立群笑道:“红毛练过拳击,一个可以打他们一整班。上回我俩在外头见几个人对个女孩拉拉扯扯,他上前一拳,对方就躺了。”
“那你打去?反正打伤了人,别人也不好喊你赔,肯定赖着他,去不?”陈烨凯朝周昇道。
周昇一想也是,没人敢惹他,肯定又要让余皓背锅。
余皓看着他们,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些感动。要是当初进学院时分到他们当室友,说不定会好得多。但也许相处久了,他们一样也会讨厌自己吧。
那天晚上,他记得非常清楚,睡到一半,被子一蒙头,醒来后他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揍自己揍了很久,最后一哄而散时,余皓没有掀开被子,只蜷缩在被里,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
“让他们当心点。”周昇朝陈烨凯说。
陈烨凯道:“你才是给我当心点,他们寝室谁被打折腿了,我就找你了,你是第一嫌疑人。”
周昇:“……”
余皓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不用了,谢谢。我都想开了。”
周昇问他:“冤枉你偷东西这事儿,你那寝室里头肯定也出了不少力没跑了。做人怎么能这样?就不怕被雷劈吗?”
余皓说:“不怪他们讨厌我,我有时候,其实也挺讨厌自己的。”
众人:“……”
再后来,傅立群替他介绍了那份勤工俭学的工作,缘因见他在球场旁喝自来水,其实余皓自己心里也清楚,之后就再不去打篮球了。家教一次付他八十,每个月去上四次,他很珍惜这个机会。
学生最开始不大配合,余皓也没骂她,只在家长面前实话实说。上了七次课,那小学生可能想把他赶走,就把表放他包里了。他起初没想明白,发现包里多了块表,因为从前的事,一度非常警惕。
他以为是室友塞他包里,就把表拿出来,搁在桌上,也不吱声。结果大伙儿注意到那块表,也没说什么。
余皓愈发疑惑,正想把手机卖了,顺便带着表,问了下回收旧货的,这表多少钱。得知价格后就惊了,正准备在自习室外贴个招领布告,学生家长就报警了。
他每次去对方家里,都直接进书房,虽然觉得这家人有钱,但从没想到表是从这儿来的。他直到警察来之前,始终以为是在自习室上收东西随手收错了,或是背后那排的人,把表搁在桌上,不小心正好掉他包里。
“这些话,你告诉薛老师了吗?”陈烨凯问。
“有些说了,有些没说。”余皓疲惫道,“他不信我。”
陈烨凯说:“薛老师是好老师,怎么这么说?”
“他的眼神和我初中班主任一模一样。”余皓答道,“有次老师抓我抽烟,我不抽烟的,吃饭时拼桌,被隔壁桌熏了烟味,老师就认定了是我,他们对我都有偏见,解释太多也没用。”
“换我我也不活了。”周昇感慨道,“活着真他妈恶心。”
众人:“……”
“那你从小到大,就一个朋友也没有吗。”陈烨凯不理会周昇,朝余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