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担心被婶婶责骂,所以跑得很快。但偏偏肚子又饿得咕咕直叫,让他两腿跑得不太利索。
但那天晚上他没吃到晚餐,因为他刚刚到家门口,就看到了几辆黑色的轿车。或许是本能的警觉让他意识到危险,所以他没有穿过马路从大门走,而是绕到灌木丛,于小屋的后头翻进去。
当他看到家中的一幕时,他便知道不止是今天,或许往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吃不上热腾腾的晚餐了。
因为那一些穿着黑衣服的男人就站在他的家中,而叔叔婶婶则跪在他们之间。
他们在审问叔叔婶婶,问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问敕棍亲生父亲留下的东西,是一笔钱,或者一批价值连城的货。
第41章
往后的很多年里,敕棍一直在回忆叔叔婶婶的模样,他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毕竟在后来的时光中,他拷问过太多的毒贩,他知道那样的惊恐至极和无辜无措的表情不是一个知情人应该有的。
叔叔婶婶的脸上没有一丝诡谲和隐瞒,可偏偏来的人不相信。
他们毙了叔叔婶婶,然后把房子更彻底地搜查了一遍。
最后登上汽车,消失在深夜里。
那一天敕棍在陶道的街上走着,饥寒交迫,瑟瑟发抖。可他不敢回到那个屋子,他甚至不敢站在叔叔婶婶的尸体旁边,拨打报警的电话。
后来的敕棍不得不庆幸自己没有回去。因为长大之后的经历让他猜到,那一伙衣冠楚楚的人不会是毒贩,只有可能是毒枭。
他的亲生父母大概也和他们一样,只是不知道死在哪一场角逐中,不知道成为谁的功勋。
有时候敕棍也会觉得很讽刺,如果他的亲生父母真的是毒贩,那他成为一名红鹫便意味着要杀死很多像他父母这样的人。
可回过头来想,如果不是因为他父母如此,他很可能幸运且安分地在陶道长大,和阿福一样与红鹫隔得很远很远。
而不是如当下这般漂泊在全国各地,困在一个半透明的牢笼里。
阿福身上有一些他觉得珍贵的东西,那是一种尚未被腐蚀的纯粹。这纯粹让他拒绝出卖自己的朋友,也让他下意识地救了敕棍一命。
敕棍并没有能力拯救自己,在那个冬日的傍晚他选择了逃避,在活下来之后他又选择了仇恨和报复,在过往的三十多年里,他杀死了无数的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正义,他只是觉得这样能让他的日子好过一些。
能让仇恨有一个具体的、可供宣泄的目标。
但阿福带来的是另外一种情绪。那情绪和同事之间交流的对毒贩的恨不一样,也和他们c-h-a科打诨时玩世不恭的态度不一样。
而到底是什么,敕棍还想不清楚。
或许也是他失去私人感情太久了,万不可能当下就给出一个定义。
所以如果敕棍没有在今天晚上进入这个贫民窟,或许阿福也和其他人一样成为第二天丢在马路边上的一具尸骸。
他的死如此微不足道,连报纸和新闻都懒得报道。
敕棍也会在几个月后离开百会,他们迁移的文书已经下来了,这一片区域难以仅凭红鹫清扫,所以如果接下来的半年内红鹫仍然不能突破并占领这几个贫民窟,那上头便决定动用黑鸦。
这一次政府里面有支持红鹫的主力军,那主力军隐藏得很深,毒枭们暂时看不清楚。这也让主力军们能真正地给鸦国来一次消毒,以动用军队的手法。
但敕棍来了,或许这就是缘分。
这缘分让敕棍的生命中彻底走进了阿福这个人,也让阿福意识到——他和敕棍的交集绝对不会因为一命还一命结束。
他们还要再救对方一次,还得再深入险境一回。
敕棍是从贫民窟的街尾绕进去的,这里的路灯很稀疏,不是周末,也少有人来。
但他还是听到了响动。
有人从有灯火的地方走来,一路喧哗谩骂,远远地朝敕棍靠近。
敕棍一惊,闪身躲进了一个巨大的垃圾箱后面。
当敕棍看到三个年轻人扛着一个袋子,将一个人形模样的东西丢到垃圾转运站时,他根本没有想过这就是阿福。
他只是有些欣喜,因为他觉得这袋子里可能装着一个人。很可能这个人还没死,于是他便能得到意外的收获,将其带回去审问一番。
那伙人把袋子往垃圾堆里一抛,便掉头离去。
敕棍则等到他们的声音听不见了,才从垃圾桶后出来,摸索到袋子旁边。
他伸手去探了探,那人果然还有气。说明毒贩压根没打算要这家伙的命,但必须给他一点惩戒,让他不敢再犯。
敕棍可以把这个人带走一整晚,明天再好好地还回来。一个晚上足够他问出很多事情了,而他确定黑帮绝对想不到,此刻在垃圾场的深处,居然躲着一只红鹫。
他马上掏出电话,打算让莱文叫一辆普通的出租过来。而另一边手则快速地解着袋子,看一眼那人的状态。
可当那人的脑袋露出来时,敕棍呆住了。
电话接通了,莱文还没有喝醉,在那一头喂了好几声,敕棍才回过神来。
莱文问,怎么了,怎么回事,你到了?还是……你在哪?
“你打车来,我在贫民窟街尾的垃圾场,”敕棍握着电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心跳,道——“你……你带上阿明。”
第42章
阿福的伤很重,身上到处都是破口的痕迹和淤青,肋骨应该也断了,还有一些玻璃碎片扎进皮r_ou_里。
阿明和莱文赶到时好不容易才把阿福扛上车座,本来是想让阿福去敕棍那里的,但又担心医疗药品不够,最后还是去了莱文的住处。
莱文和阿明已经同居了,而阿明自然会把其中一个房间改装成小小的医疗室。他总是把单位的资料拿回去,本来这是不允许的,但介于阿明的工作能力,敕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也有好处,好处就是当他们小队里的人受了点伤,基本都不用以暴露身份为代价去正规的医院,常见的枪伤刀伤直接找阿明就能处理。
阿福的伤虽然严重,但多是皮r_ou_。阿福的精神状态很糟糕,估计是被打晕了。
为了以防万一,做完简单的包扎和处理后,阿明又把阿福的衣服全部剪开,更透彻地检查了一遍,才勉强安下心来。
莱文和阿明的酒已经醒了大半,更不用说敕棍了。他坐在昏迷不醒的阿福身边,一时间胸腔内翻江倒海。
这感觉真他妈难受。
十年前他进入红鹫队时,当时的队长就告诉过他,这世界没人喜欢他,没人关心他,所以他也不需要喜欢任何人,不需要抱有任何幻想。他心里只要记着对毒贩的恨就够了,这恨便是他存在的意义。
那时候听着很刺耳,但这显然是对的。
因为关心了就会有牵挂,有了牵挂便会坐立难安。
敕棍救下过不少人,那些从黑帮手里逃出来的线人或贫民也经常伤痕累累。可那时候他只是将他们安顿在医院便会离开,他知道保持距离的重要x_ing,也压根没兴趣了解他们。
其实他也不应该去了解阿福的,就应该让阿福直接被金豺毙了拉倒。那他就不需要把阿福带回家里,也不需要和他产生进一步的交集。
反观阿福也是一样,他绝对想不到第一次醒来见到敕棍,第二次醒来还他妈见到敕棍。
当他躺了好几个小时,在天即将亮起之际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时,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又跟红鹫扯上了关系。
而当他试着动动身子,动动脑袋——他看到了一个背影,那背影在洗着毛巾。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觉着这背影很眼熟。
直到那背影的主人转过来,以前段日子一模一样的口气对他说——“你醒了”——阿福才不由得感慨,红鹫真他妈y-in魂不散,他都差点因为他们被打死了,现在居然又救了他一回。
然而这一次阿福很难回答对方的问话,因为他只要一动,浑身就牵筋带骨地痛。他的肚子疼得可怕,脑袋也像被人敲了一样。
他努力地追溯着停留在记忆中的最后一幕,可那些拷打的片段已经支离破碎。模模糊糊记得的就是骆驼不停地说,他便不停地挨揍。而骆驼说什么,那些人又用的什么工具揍他——种类太多,他记不清楚。
仅剩的、最清晰的印象,则是卷毛终于把那根雪茄抽完了。他站起来,一脚踩在阿福的胸口上。
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抓错人了?
阿福已经对自己回答的内容完全没了印象,他好像说是,好像又说不敢。
然后一个头罩将他重新蒙上,紧接着便是脑袋一阵闷痛,最终,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回忆让他的r_ou_身更剧烈地疼痛起来,好像用针扎着一样难受。
可更难受的是在左胸的一处,好似有刀子在里面搅。
他真的万万没有想到,他为了骆驼而拒绝了红鹫,反过来却被骆驼倒打一耙。
在百会确实是没有情谊可讲的,他讲了情谊,所以他伤得很难看。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现在的痛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父母和弟弟,那些原本觉着只要熬一熬就能看到的希望,此刻竟变得如此渺茫。
第4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