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还是没反应过来,他迷糊地盯着阿福的脸。阿福抢过他的烟灭在缸里,不留神还碰掉了几张锡箔纸,忍不住骂道,你他妈少玩点了,你看你,没比我小几岁,都他妈老态龙钟了。
骆驼望着被掐灭的烟蒂,又怔了几秒,把阿福的话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才再次抬起头看着阿福。他挠挠发茬,说——“你说你要到门口那个警署去摆摊?就是我们出去二十分钟的那个?”
阿福说是啊,这附近还有别的警署不?有的话你也搞个摊子,跟我一起卖早餐吧。
骆驼听罢突然笑起来,他说你没搞错吧,你去人家警署门口摆,你让人家管你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那地方没人去的,你不看我们都绕——
“就是你们这些玩粉吃面的不敢去,我一清二白,有啥不敢去的,”阿福说,顺手把烟灰缸里的渣全倒掉,将烟灰缸重重拍在台面上,“我白天问了个金豺了,他们也不知道你们为啥不摆。你们不敢赚这钱,我敢赚。”
骆驼不支持,他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他说不好不好,那里税金肯定很高,而且最近我都没见有金豺从那小警署出来,指不定秃鹫还没走,就驻扎在那个警署想搞一票大的呢?
阿福摆手,他说你这是瞎想,“我在那转悠两天了,就没见到一个蒙着面的。何况人家要扫荡的是贫民窟内部,我在那反而安全。谁也不会觉着有牵连的人会到警署门口摆摊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
骆驼还是不支持,他不停地晃着脑袋。但大概是某些玩意让他脑子不太灵活,几次张口想反驳,又找不到合适的话。
阿福倒是很兴奋,又把小推车擦了一遍。擦得锃亮闪光,看得他都想舔一口。
最终临睡前他又把骆驼摇醒,问骆驼,你说我要准备多少钱,他们附近是个什么价位?
骆驼琢磨了一下,心里也没底,他说要不你拿两倍的金币去吧,到时候如果不够,你再给他们补上。实在太高,咱不出了就是。
阿福觉着可行,把自己的小钱袋掏出来数了数,又把金币小心翼翼全部装好,而后放在自己的枕头边,睡了一个痛快觉。
第二天的天气也很作美,不再像第一次一样y-in沉。他就这么推着小推车,飘着腾腾的包子气,路过一扇扇喷着不同颜色的大门,走出坑坑洼洼的贫民窟。
他远远地看到了紧闭的警署大门,那棵树在晨风下轻微晃荡,泼洒着带有泥土与树叶芬芳的香气。
他左右看了一圈,除了贫民外还真没多余的人。
于是他收拾收拾,把牌子立好,再把金币和零钞分开放在抽屉里。继而把豆浆一杯一杯放在热气锅底下,好让等会出来的小B崽子们能喝上保温的饮料。
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第一个顾客。见着对方面的一刹那,阿福还有些惊讶。
那人仍然穿着便装,一脸严肃。他上下打量了锅炉和阿福好几遍,最终朝一锅包子扬扬下巴,道——你还真是卖包子的?
阿福欣喜不已,他说是啊,不过你来吃,都免费。
说着赶紧从抽屉里掏出一袋准备好的金币,又再换了一只手,给警官包了两个热腾腾的大r_ou_包,热切地塞进对方的怀里。
第6章
拿到免费早餐的金豺还有点懵,愣愣地不知道该往哪放,以至于阿福也不知道该把金币往哪塞,琢磨了半天,最终卷一卷把它塞金豺的兜里。
金豺穿着一件大风衣,还好,口袋够深,放下去估计也鼓不起来。但阿福的手还没从对方身上挪开,金豺却一夹胳膊,警惕地问了声——“什么玩意?”
“没什么玩意,就……一点小玩意。”阿福笑嘻嘻地道。
但金豺不仅没放松,手肘反而夹得更紧,与此同时眉心也皱了起来。见着阿福不好明说,他干脆把包子和豆浆放回小推车上,自己掏出小袋子打开。就在他看清袋里小宝贝的一瞬间,阿福看到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阿福心说不好,看来两倍的金币都不够。果然这地段风水太好,价格都比较高。
正当他想解释两句并表示自己后续马上追加时,金豺干脆地把小包裹掏出来,啪地一声摔回阿福的小推车上。他也不解释什么,更不开价,扭头就往看上去还没开始上班的警署走。
走了两步又绕回来,把免费的早餐带上,临走前还回头瞪了阿福一眼,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阿福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看渐行渐远的金豺的背影,又看了看还从口子蹦出来几枚金币的钱袋,脑子有点迷糊。他回想了一遍自己刚刚的行为动作语言,然而并没找到什么纰漏。
他严谨地遵照着骆驼教给他的步骤进行——给吃的,塞礼品,问价格,寒暄,告别——笃行着要给就痛快给,隐蔽给,不知不觉给,体贴入微给的处事模式。
骆驼告诉过他,金豺要接受你了,东西自然就落入口袋,如果价码不够,他会明着告诉你下次要提高多少。如果金豺不接受你,那就会直接把钱还给你,然后把你赶走,让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反正不能呆这里,没什么理由。
可偏偏这个金豺既不收钱,也不赶他——只拿走他两个包子,这算是接受了还是没接受?
阿福再回过神来时,一对母女已经来到摊前。她们似乎很高兴这里多了个早餐摊,当然更高兴的还有那些发蜡都没干,急匆匆跑过来丢下几枚硬币,自己扯个袋子抓了包子就往公车站赶的小年轻。
一个早上下来,阿福都有点恍惚。他不停地琢磨着金豺和他接触的几分钟,就想把对方的表情琢磨出名堂。但很遗憾,他什么也没想到。抽屉里躺着的钱袋不仅没让阿福为自己省了笔钱而高兴,反而让他产生了一点点心理压力。
在鸦国里,有的走动费是必须花的。这钱花了让人安心,也让人有了个保障。说难听点叫贿赂,说好听了,就和你考前买了几本习题,虽然没做,但摆在那里看着踏实一样。
然而那个金豺没给他踏实,虽然早餐没过三小时,就连最后一杯豆浆都卖出去了。
阿福时不时往那个警署看去,最后收摊了,还杵在摊子旁等了一阵。他希望那个金豺再出来一下,他已经把新的措辞想好了,逮到机会就上去问一下。不管是什么结果,都好让他做下一步的打算。
可惜那一个早上金豺似乎很忙,除了阿福离开前见着他出来和另一个金豺说了几句话外,又钻回了警署里。
他从始至终都穿着便服。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阿福见过的金豺。
第7章
当天晚上阿福就把自己的疑问和骆驼说了。
骆驼听罢略一思忖,灭掉烟蒂,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球,扒拉开旁边已腾云驾雾的小伙伴,问了阿福三个问题。
第一——“那金豺赶你没有?”
阿福摇头,他说只拿了我两个包子,然后一早上没出警署,也没见其他金豺来,算是没赶吧?
骆驼点头,再问——“那金豺让人加价没有?”
阿福又摇头,他说他都没出警署呢,哪来的加价。说不定他是不一样的金豺,他是白金豺,干净金豺,洁癖金豺,不是你们想的那种——
骆驼扬手打断他,再问——“他穿金豺警服没有?”
阿福觉得这是个重要的问题,因为骆驼没去现场,却注意到了这个猫腻,显然这是一条重要线索。阿福连忙摇头,他说他没穿,从我见到他第一次他就没穿,这意味着什么?他其实是贫民?还是——
“贫民个屁!”骆驼骂道,哆嗦着摸起一根烟又开始擦打火机,擦了好几下才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意味深长地道——“我怕你撞了个别的物种。”
阿福一听大惊不已,这话可大可小,他连忙站起来拍了拍骆驼的脸,让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而后拉了张椅子靠近,道——“你不会是说我碰到了个……红鹫吧?”
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虽然红鹫真正针对的不是贫民,但被红鹫盯上,只有两个原因——第一,觉得你与黑帮勾结,第二,需要你与黑帮勾结。
前者不用说,不知道过多久就会有人把你堵了,认定了你知道些不可告人的东西,先拳打脚踢一轮,看你能吐出多少是多少。这过程说少了断两根肋骨和一条鼻梁,说大了就不好估量。
后者则比前者更惨,那是要让你作为红鹫看好的线人往黑帮靠拢。
可说到底,与贫民混居的是黑帮,和贫民接触的也是黑帮。很多毒贩不是你的朋友,就是你朋友的朋友,反正认识的人不超过三个,总有一个和毒贩有来往或自己就是毒贩。
在这样一个毒贩掌控的世界里,想要作为红鹫的线人,那等于给自己判了生不如死的结局。
毒贩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人存在的,一旦发现,结果绝对比断了两根肋骨和一条鼻梁要严重。
骆驼的后背有一道疤,那疤里头少了一个肾。当初骆驼也是给红鹫逮到,一顿拳脚伺候,最后打得没办法了,满脸是血地抱着一个红鹫的大腿求饶,口齿不清地供出给他销魂玩意的上家经常出没的街道。
结果他上家当天晚上就给毙了,可第二天一早骆驼也给抓了。
毒贩的效率和这群红鹫不相上下,直接把骆驼抓黑屋关两周,再出来时已经给毒贩们赚了一笔小钱。
这事发生在阿福到来之前,少说也有三五年了。第一次和阿福说起这事时,骆驼的表情很平淡,看样子就像缺了一根手指一样,不痛不痒。他也说这事是自己不对在先,那挨了惩罚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