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我。”刘彻伸出小手讨要。
“不成,不小心打到手怎么办?”半夏连连摇头,“还是奴婢来。”
昨儿个小主子就缠着她,硬是要她去厨下(即厨房)讨要黄豆和杵钵,半夏拗不过,只好顺从,要了一碗豆子。刘彻当时很高兴地把豆子放在水里泡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就把泡好的黄豆放进钵里,用杵击打。
刘彻坐在一旁看着半夏捣豆子,叮嘱:“磨细点,我要拿来吃的。”
半夏本来没有当真,以为小主子只是好玩,没想到三岁的刘彻十分认真地看着,难得有耐x_ing地看她把黄豆磨碎,并且时不时地添些水。
如果是寻常宫婢,顶多敷衍两下,暗暗嘲笑小孩子古灵精怪,可半夏年纪小,x_ing子活泼,又是新进的宫,棱角没有被规矩完全磨平,她半是逗弄半是好奇地问:“殿下要做什么吃食?”
“不告诉你。”
“殿下不说,奴婢怎么帮你呢?”
“说了你也不知道。”刘彻语气不是卖弄,而是十足的无奈,他才发现自己处于一个连豆腐都没有的蛮荒时代。上回偷偷溜进厨房,见到的食材种类十个手指头都数得出来。无论宫中厨吏的手艺如何了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材料就那么几种,烧出来的菜色花样也多不到哪里去,刘彻很快就吃厌了。
好在黄豆是中华大地上土生土长的作物,而刘彻前世有个家庭事业两手抓的秘书,有一回误将家里制作豆制品的小抄混进了资料里,被他看到,他觉得有趣,就回家试了试。事后还与秘书讨论心得体会,大大拉近了和下属之间的距离。虽然此后他经常在下班时间里受到煮妇一族的s_ao扰,让丈夫们频频怀疑自家的墙被爬了。
半夏不知道刘彻的思想在21世纪转了个圈,只觉得小主子整张脸都皱起来的模样很有趣,她低头一瞧,发现钵子里的豆子已经磨成了凝胶状。
“这可怎么吃?”
刘彻回神,说:“离吃还早着呢!要把浆放到锅里烧开,煮好后用纱布包裹住把浆挤出,再把过滤好的浆用大火反复熬煮,才能做成豆浆。”
半夏心想反正手头没有活干,把小主子哄高兴了才要紧,也就把刘彻领到厨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按照他说的做了。
还没到饭点,正好是得空的时候,厨吏厨娘们纷纷过来瞧热闹。
有放肆的宫婢笑话半夏:“黏糊糊的,怎么吃呀?不是殿下又想出了什么捉弄人的法子,要把这些混进御膳里吧?”
半夏恼怒地跺脚,正欲辩驳,却被刘彻叫住:“浆要流出来了。”她只好恼恨地瞪了对方一眼作罢。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又在躲懒,想挨廷杖不是?”这时,厨下掌事的厨宰李嬷嬷到了,她赶跑了围观的宫婢,面色不虞,对半夏把小皇子带到这里玩耍不以为然,嘴上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为求稳妥,向刘彻请了安后也在一旁守着,以免出什么岔子。
“有嬷嬷指点,我就感到腰板直了,做什么都有底气。”半夏嘴甜,说了几句讨喜的话,哄得李嬷嬷展颜,脸上的皱纹就像开出了一朵菊花。
不想待水开了,掀起锅盖,一股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白白的颜色,和羊r-u一样,却没有羊n_ai的膻气,尤其是那股豆子的浓香,令人感到格外干净、舒服。
“殿下,这就是豆浆吗?”半夏十分惊讶。
李嬷嬷是掌管厨下多年,从未见过这等吃食,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清其中的价值,眼中精光一闪,听半夏的意思,这是小皇子的主意,不由高看了刘彻一眼,同时收敛了不耐烦,将刚才看到的步骤在心中默默回想一遍。
她给心腹使了一个眼色,宫婢立刻守在厨房门口,不让闲杂人等进来。
刘彻取出一个布包,将早就准备好的石膏粉末倒进豆浆中,让半夏搅拌均匀。
石膏在古代并不罕见,通常被当作中药使用,在汉代以前的《神农本Cao经》里就有记载。
“要等半个时辰。”
刘彻能感到李嬷嬷投注在自己那个布包上的灼热视线,却仗着自己的年纪和地位假装不知道,吃了李嬷嬷的糕点,愣是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这倒不是他藏私,主要是因为说得越多露馅的可能x_ing越大。
他怎么向别人解释自己知道用石膏做豆腐呢?
只能装傻。
时间一到,半夏立刻打开盖子,发现原本澄清的豆浆里面漂浮着一些絮状物,香气倒是变浓郁了。
“难道坏了?”李嬷嬷暗道可惜,心里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一个小孩子能做出什么举世罕见的美食来?不过,做豆浆的法子可用,估计也是瞎猫撞见了死耗子,被小皇子胡乱折腾出来的。
豆浆中出现了豆花,刘彻让半夏找了个方形的竹笥。汉代瓷器还没有盛行,盛食物的容器多是木头或竹子做的,只有贵族显赫之家才使用铜器或漆器,宫中的厨具也是竹制的居多。
浆倒入模具后盖上盖子,用一块石头压紧,又过了一个时辰,白花花的豆腐就新鲜出炉了。
半夏看刘彻的眼神已经是完全的崇拜,这小妮子的心里,大概觉得天子不愧是天子,生出的儿子也沾了龙气,比邻家巷子里的小孩都要聪明。
她毫不犹豫地按照刘彻的指挥,做了一个小葱拌豆腐和一个脆皮豆腐。
“剩下的半块送给嬷嬷吃。”
“谢殿下赏赐。”李嬷嬷喜不自禁,让半夏捎了特供给窦太后的糕点回去,反正太后年纪大了,平时也用不了那么多。
回到住处,王美人正在纺线,她的头上只斜c-h-a了一枚玉簪,身上半点装饰也无,罗裙亦是极素的颜色,料子八成新。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身处宫闱,刘彻会以为他走进的只是一所民居,对他温柔笑着的是一位普通的母亲。
“娘。”刘彻轻轻唤道。
王美人愕然看着半夏提着的食盒,转头瞅瞅天色,比平时略早些,但也无碍,便吩咐左右:“用饭罢。”
“诺。”
“怪不得今日不贪玩了,原来是厨下里有了新菜色。”王美人细细听了半夏对两盘新菜的介绍,喜上眉梢,美眸中似有无限风情。
半夏欲言又止,但忙着给刘彻布菜的王美人没有发现。
在回来的路上,刘彻已经嘱咐过半夏,暂时不要将自己制作豆腐的事情告诉母亲。半夏虽然不明白,但最后还是听从了他的话,也许是当时刘彻的表情超过了小孩子该有的认真,也许是这件事本身就十分离奇,她一时间竟然被唬住了。
豆腐滑嫩可口,混了葱香,颜色又是一青一白,格外清爽。
脆皮豆腐经过油炸呈现出惹人的金黄色泽,外酥里嫩,令人食指大动。
刘彻吃了满满两大碗,王美人也比平时多用了一些。
饭后,在刘彻n_ai声n_ai气的建议下,剩下的菜肴全赏给了宫婢们。王美人觉得孩子善待下人,懂事了许多,心中也是高兴。只有半夏知道,小主子是在犒劳自己。
连续几天,日子过得十分平静,王美人欣慰虽然彻儿依旧往外跑,却再也没有宫婢前来告状了,便专心致志地做着绣品,托人出去换钱贴补家用。
她表情专注,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进了门。
第四章 一家三口
刘启是个大忙人。
他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家业是整个汉朝,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内有兄弟藩王狼子野心,上有老天时不时地拿天灾考验,下有千万子民嗷嗷待哺,他留给自己的时间本就不多,而分给众多后宫妃嫔子女的更是少之又少。
做皇帝很辛苦,只有做过的人才知道,没做过的,只眼巴巴瞅着皇帝手中的权利,殊不知这种权利是活的,用得不恰当,会跳起来反咬你一口。
这天,汉景帝和往常一样思索该用怎样的棍子把自己的弟弟梁王打下去,断绝窦太后传皇位于胞弟之心。汉景帝不愿意这么做的原因是很显然的:他和梁王之间,是手足之情;他和儿子之间,是骨r_ou_之情。骨r_ou_之情重于手足之情,合情合理,毋庸置疑。
但窦太后不这么想:她和梁王之间,是骨r_ou_之情;她和孙子之间,反而隔了一层。所以,她想要让小儿子继承皇位,维护自己在后宫独一无二的权威,也是理所当然的。
古人向来以孝治天下,所以,汉景帝要想办法既把胞弟打下去,又不能让老母亲太伤心,就一直拖延着立太子的事宜,等待机会和窦太后说清楚。
可他愿意等,梁王不乐意等。凭着窦太后大开的绿灯,在长安大肆活动。
汉景帝看着探子呈上来的名单,朝中竟然有大半官员都与梁王有来往,一气之下把竹简扫到地上。
宫人战战兢兢地弓着身体过来收拾,伺候用膳时也是小心翼翼的。
刘启一看菜色,更加不满了,前几天他夸了一道白玉般滑嫩爽口的新菜,竟然没有一个机灵点的奴才记住。再加上本来气就不顺,他甩甩袖子——不吃了!
其实,实在是不能怪侍从不尽心尽力,贴身伺候的宦官赵公公早就差人去御厨房问了,可惜李嬷嬷也只有刘彻送她的那半块豆腐而已,她本以为凭借着自己数十年的掌勺经验能自己琢磨做出豆腐来,领了发明新菜的功劳,可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最后被赵公公逼急了,李嬷嬷才把实话说出来,道是小皇子刘彻的主意。
赵公公已年逾五十,须发斑白,他并不是真的公公。西汉建立之初,汉高祖刘邦鉴于秦亡教训,间用文士充中常侍,以抑制宦官势力,所以,西汉宫里的内侍并不全是阉人,直到东汉以后,由于宫内女眷甚多,为了防止秽乱宫帷之事,才全用了去势的太监。
赵公公便是原太子府的文士,在刘启小时候就跟着伺候了,十分了解景帝的脾气,看出景帝是嫌弃菜色不好,又不方便当面说出来,以免史官多事,说他贪图口腹之欲奢侈浪费,便委婉建议。
“园子里一处桃花开得极好,陛下不如去散散心?”
从厨下到王美人的院落,正好要经过一片桃花林。
隔着林子,心情烦闷的景帝就听到婢子嬉笑玩闹的声音,眉头一皱——我不高兴,你们凭什么这么开心?!
“半夏妹妹,算我求你,你就把做豆腐的方子告诉我罢!要是再空手回去,李嬷嬷真会扒了我的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