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暗暗嫌弃着:刚摸过死人,也不洗手就碰自己衣服。虽是这么想着,他脸上却笑起来:“五爷闲得很,正好陪你看看夜景,权当散心。”
折腾完又是半宿。
白玉堂感到不可思议:展昭竟然认为,这个身份目的不明的刺客与他此行任务无关。“喂,不管你是要去捉拿哪个山大王,他派个手脚麻利的小弟来做了你都是理所当然的吧?凭什么就无关啊?”
“展某不是每次出门都为了拿人的……白兄,已是三更三点,不要回去安歇么?”展昭无奈地赶人。
“不要,那间房都没打扫,到处都是灰。”白玉堂四下打量,这驿馆还挺简朴的,展昭的行李也够少,就那么一小包,估计也就一套衣裳几串钱的。
展昭揉揉眉心:“展某跟你换——”
“算了。”白玉堂耸肩,不欺负展昭了,“你早点睡,明早我来找你——说好了不许偷跑!”
第二天,企图甩掉白玉堂未遂的展昭骑在马上,听着旁边这位白五爷的马蹄响,暗自发愁。白玉堂也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路上并没几句话讲,直到午间,人加吃食马加料,他才一边借着茶水咽干粮,一边凑过来问展昭:“你们一直都这么忙的么?上个案子还没结呢,就派出下个案子来了。”
上个案子没结?展昭抬眼看看他,忽然笑了:“展某上个案子,是去请白兄到开封府一叙——至于‘那个’案子,包大人答应会料理,白兄可以不必放在心上,害自己吃不下。”
白玉堂本就吃不惯这么干巴巴没味道的硬馍馍,这下果然更没胃口:“这样啊。”他掰下一小块馍馍反反正正捏了几捏,忽然看到展昭在那边细嚼慢咽似乎很有滋味,也就学着他一般样地慢慢吃起来,只是面无表情。
两块馍馍吃完,白玉堂掏出帕子擦净手,才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你看,楼小冲藏在马鞍下面的。”
展昭接过来一看,都是些机关图纸,这个他却不懂:“早听说白兄家学渊源,奇门八卦样样精通——”
“别捧我,差得远呢。”白玉堂伸手拿回图来,“这些图很厉害,我一时也不能全部参透。”
“……楼小兄弟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要你按图去找他?”展昭起身来,给爱马顺顺鬃毛,“展昭此去不关江湖事,没有高手可以过招,白兄自可去找那孩子,只是要多加小心。”
白玉堂耸肩:“就算五爷有心,也没处找他去。从来就没听说过哪里的机关暗道是建成这个样子。”
赶不走,甩不脱,展昭干脆带着白玉堂北上。这一路是微服暗访,身边又是少年侠客作伴,竟然让他找回了几分当年热血闯荡的味道。只是进入灾区日深,满目都是流民、废屋、冲毁的田垄,使人心情日益沉重。
这下不用明说,白玉堂也知道展昭是干什么来了。几天下来他终于忍不住,趁个没人的工夫一把扯住展昭:“喂,这不是很明白了吗?你家皇帝花了那么多银子、运了那么多粮食过来,这里的百姓还是在挨饿!展昭你快去把那些贪官统统抓起来押到京里砍头——要不然干脆交给我……”
“胡闹!”展昭抽出袖子来,“几个州都淹了,这是动动刀子能解决的事吗?”
白玉堂泄气地蹲在地上,拿刀鞘戳着泥土:“那你说怎么办?指望那些蠹虫良心发现,还是求河神把吞下去的粮食都吐出来?”
“若是包大人来,一定有办法……”展昭仰头望天,天气倒是算得上晴朗,就是没有风吹,略嫌发闷。
展昭感慨着,却听到白玉堂一声嗤笑:“什么事都要你家包大人?那他还不得累死。”
他说了这一句,原以为展昭会生气,谁知展昭听了只是一怔,半晌忽道:“没错,都是天子重臣,总有过人之处——今早在河边远远看到的那个王大人,展某就看他是个有计较的,白兄以为如何?”
王大人?白玉堂想来想去,摇头:“我没注意。”说到早上,他就只能想起展昭去帮一个颤巍巍的老汉扶梁木,还溅了一身的泥。他自己在干什么来着?唔,好像是两个无赖仗着有把力气抢别人孤儿寡妇的米被他逮住教训了一顿。
半夜。展白二人在“王大人”住处探听归来。
白玉堂若不是有展昭拉着,几乎就要跳出去宰人:“那个混蛋!这里的百姓连房子都被冲跑了,他还定高粮价!谁能买得起啊——他还揪着两撇山羊胡子笑!”
“白兄你冷静点!”展昭死死按住他,“你过来得晚没有听全,王大人是变着法向富商借粮!”
先前被贪渎的米粮银钱,要追回殊为不易,且须上动天听,一来一回不知费时多少;且安抚流民、筹集物资总要人经手,涉事官员岂能尽行究办。而定高粮价,吸引天下粮商云集于此,届时粮价自然跌落,也不失为一个……万般无奈之下的办法。
忽然展昭眼睛一亮:“陷空岛似乎产业不小……”说了半句他却后悔了,产业再大也是别人自己挣下来的,眼下这千里输粮终究是赔本生意,哪有逼人破财的道理。
白玉堂却只愣了一瞬,已经想通其中关节——他重重一拍展昭肩膀,喜道:“我马上给大哥写信!大哥正念着要怎样把河北的生意做大呢!”
等回信的日子很心焦。直到展昭把几处重镇都转了一圈准备要回京,陷空岛的信息才传了回来。
白玉堂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卷,读了一遍,忽然吃吃笑起来,家里哥哥嫂子可真有意思,这个要给展昭也看看——
除开输粮河北的事情之外,纸尾用朱笔大字重重地写了两行,那是他大嫂的笔迹:限他白玉堂十天回到陷空岛,除非……看中了什么人要相亲的话,可以爱耽搁多久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咳咳并不算典型意义的案件,只是展猫跑一趟公差,白老鼠鬼使神差跟去了而已= =
说到底就是打着出差的幌子推进感情线= =
下面来案子——
第13章 瓦砾场
白玉堂在团团转,在开封府展护卫的房间里。
展护卫在休息,在喝水吃点心,权当屋里没那么个人。不是展护卫没礼貌,换了谁,有个人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一连十天半月,也会习惯了。
终于白玉堂忍不住跳过来,跳到空闲着的凳子上——正对着喝茶吃点心的那位,拍桌:“喂,你就不觉得很奇怪么?”
“哪里奇怪?”除了白兄你。展昭抬眼瞄了一下,搓搓手指上的糖粉,再拈一块糕来。
“每个案子都有疑点!”白玉堂干脆把点心碟子推到他鼻子底下去,自己坐到桌上来,伸食指从他杯子里蘸了茶水,就在桌面上比划,“你看,你到陷空岛找我——楼小冲失踪至今;去察看个水灾弊案——路遇无名刺客;那个吃人的镇子更不用说,整个就搞不清怎么回事!”
展昭看了看茶碗里泛动的水纹,举起来一仰头喝掉,再拿茶壶斟了一碗,才道:“展某也希望每个案子都转身就结清,可是有案件就会有疑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听了他这话,白玉堂正在桌面上点点画画的手指不由得一顿:“你家包大人不是传说断案如神么?难道不是应该每个案子到最后都头尾齐整、滴水不漏……”
“那是茶馆里的平话故事。”展昭叹了口气,示意白玉堂先从桌上下来,“这桌子沾了水会掉颜色,白兄的衣服可是干净得很。”
白玉堂瞪了桌面一眼,刚要跳下来,忽听外面脚步凌乱,张龙赵虎不分先后地抢进院子来,不等站定先开口:“展护卫!大人急着找你,请马上到书房去!”
“我去看看什么事——”白玉堂直接一撑桌面弹起,窗台上借一步,窗外老杏树借一步,跃过院墙去了。展昭被他弄得一愣,总是记挂着包大人相召必有重事,才也提了剑急步走出房门。
到了书房,展昭行一礼,包大人摆手免过,招他近前去看。桌上是从池州递上来的公文,公孙先生正念着胡须看得直摇头。
简而言之,就是说什么来什么,吃人小镇的事情从彭泽县转交建德县去办,派下的人手数日不归,再多遣捕快去看时,原来镇上居民都死干净了,连同小镇都烧做一地焦土,翻检灰烬,也有先前某个衙役的腰牌。这下就更要命了。建德县上报池州府,池州府也没能拢出个子丑寅卯来,反倒消息走漏,当地居民人心惶惶,纷传是那山镇风水不好惹到恶灵,不然何至于此。正巧这时包大人听了展昭的报告写信去问,池州府可不就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开封府——世人可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呢,开封府尹包龙图包大人,那可是日审阳、夜审y-in的主,甭管什么凶神恶煞,有他老人家接手,保管老实归案。
叫展昭来,当然就是叫他去查案。案子蹊跷,包大人拉着公孙先生仔细合计了一番,才放展昭出门,特地嘱咐他要格外小心。展昭受命出来,四下里打量:屋顶没有,树上没有,花丛后面还是没有。白玉堂哪去了?原来白玉堂偷听了几句消息,按捺不住,抢先出发了。
用了些茶饭,展昭也打点起行装去事发地查探——计一人、一马、一包裹。一路奔赴池州,翻山过河,快马加鞭。展昭算计着到那无名镇的路程——据池州报上来的公文,那处原不是什么镇,本来大约是几道山沟之间有那么个村落,焦家庄。那里地势不好,下点雨道路就淤住;土地又不肥,产粮很吃力,村民都穷得活不下去,纷纷携男带女逃亡;又是处在几个州府交界的地方,长久没人愿意去理,盗贼横生。谁知不理不睬扔了若干年,竟然悄没声地长成这么一个怪胎:聚起住户、建起围墙不说,居然还闹出了这么大个案子,把自己整个都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