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路过麻城县,正是晌午,远远地看见人家都飘起炊烟来。城郊一个铺子,竹竿支起块泛了黄的粗布篷子,也正飘着r_ou_包子的香气。展昭勒住马,却不是为了这包子香,而是那铺面里独霸了张四仙桌掰着包子和茶吞的——白玉堂。
白玉堂正将个白面包子破成两半,听着一声马嘶,头也不抬一下,扬手就是半个包子飞过去:“老人家,再多加两笼包子一碗水。”
“难得在此相遇,白兄。”展昭轻轻接住包子,馅料还冒着热气。
“下来,吃点热的。”白玉堂把老板刚摆上桌的一大碗热茶水推到自己对面,“你这一路都是啃干粮,像什么样子。”
展昭一笑,下马,落座,半个包子已经下肚。他也不多客气,伸手又去白玉堂面前的碟子里去拿。
这才差不多嘛,一直那么彬彬有礼的,哪像是江湖上混过的。白玉堂稍稍满意,看着展昭端起粗瓷大碗灌一口茶水:“跑了两日,展大人也不喊我一声,难不成是怕我白玉堂要蹭你的饭吃?”
展昭失笑:“白兄说哪里话——都是白兄马快精神又好,展某这一路没敢下鞍歇脚,才总算到此处追上,否则哪有不来吃你这个财主的道理?”
哟,堂堂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也会开玩笑?白玉堂意外地挑挑眉:“吃饱了没?上路。”
两人同行,太阳落下又起来,再到夕阳西天的时候,已经赶到烧作了一片瓦砾场的焦家庄。
展昭环顾四方,找个烧黑了半截的树桩系了马,也挽过白玉堂丢下的大白马系在一旁——那马对他打了个响鼻,刨了两下蹄子,就转去对他的马示威了。
回想起来,不到一个月前,展昭与白玉堂、楼小冲路过时,这地方虽然荒凉破败,总有些人家,该有三百人口不止,如今却都化作冤魂了。抬眼望去时,白玉堂一步一步沿着原本是街道的地方慢慢踱着步子,还左右看来看去,时不时停下来摇头点头,像是在想什么事,一身白衣在夕阳下微微泛着金光,不像出手狠辣的江湖客,倒有股悲天悯人的味道。
把行李马匹都归拢好,总算有建德县派来看场子的捕快,远远地从临时搭起的小帐篷过来。展昭不待对方开口说话,直接亮腰牌过去,他气这些人行止懒散,本想不理他们拱手说些什么,奈何事发情况还是要问一问的,只好耐着x_ing子打官腔,打听了一回。
“……好了,我知道了。此案蹊跷,也请贵县多加谨慎,岗哨巡视不可懈怠了。至于案发现场,”展昭转身,“展某还需检视一下。”
“是是是,展大人您请!”领头的捕快忙赔着笑应了,甩眼色叫弟兄们分散去巡逻,自己追上展昭去伺候。
展昭刚踏进瓦砾场,白影晃动,塌了的墙头上轻飘飘地落下个白玉堂。
白玉堂看看展昭身后的捕快:“你回避一下,我和展昭说话。”
捕快一愣,连忙笑道:“这位大人请,小人去看着他们不许偷懒——您请便!”
闲杂人等走远,白玉堂蹲下来叩叩脚下的土石断茬,轻声说:“楼小冲。”
“楼小冲?”展昭皱眉,“你的意思是——”
白玉堂一耸肩:“不是那么明确,只是氛围很相似。楼小冲那家伙,一个月前刚到陷空岛的时候,点着名字要和我比试机关术——他出的那些题目,就和这个感觉一样,环环相扣,不留活口。不过,”他抱着手站起来看看天,“楼小冲的那些,比这要精致多了。我猜不是楼小冲本人,兴许是他哪个不成器的师弟?”
“……倒也未必与楼小兄弟相干。”展昭寻思了一下,摇摇头,叹气,“此地捕快不甚可靠,大约都被鬼神之说吓破了胆。有什么细处线索,恐怕还要你我自己动手寻找。”
“说到线索,我倒发现一个。”白玉堂跳下地面来,“也亏得这些捕快胆小没来移动——这里头……缺了许多,至少没一片幼儿尸骨——你还记得吧,那天晚上有个小孩骑在墙头上,还想要拿火把丢你来着。”
展昭回忆了一下,是有个小孩子来着,丢火把什么的他不记得,倒是记起那孩子在他父亲肩上兴奋地笑闹的样子。
天边,夕阳的颜色渐渐褪去了,凉风吹起来。
第14章 七把刀
走开一边去的捕快们三三两两地说着什么话,闷闷的夜风里响起两声嘶哑的蝉鸣。白玉堂走回展昭身边,轻轻皱一下眉:“走吧。”话音未落,已径自率先走进瓦砾场去。
展昭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喊住他:“白兄!”
“嗯?”白玉堂停了步子,半转回来看他,大概是月光照着的缘故,一张脸比平常看上去更白三分。
“白兄还是不要查看这些了。”展昭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这种肮脏的活,原本就不该是白兄这样的人做。”
“当我是外人……”
“怎么可能。”展昭截口道,随即一笑,“其实另有要事须得拜托白兄——那楼小兄弟的事,一来他与陷空岛诸位英雄相处较久,二来这机关奇门之术展某一窍不通,还得劳烦白兄辛苦跑一趟,去查上一查,只不知白兄是否愿意帮忙?”
白玉堂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包在我身上。”
一骑白马绝尘而去,展昭不由得暗暗摇头:这个锦毛鼠,毕竟年轻气盛不肯服输,明明就是被恶心得快要呕出来了,还只顾着硬撑。
送走白玉堂,展昭回转来看时,那些捕快又几个一堆地缩在帐篷边上,其中还有一个拿出酒壶来要分给众人。
“几位若是无事,不妨一并来查找物证。”展昭皱眉说了一句,捕快们才一个个站起蹭过来。
这几位老哥互相打着眼色,彼此推了几把,最终还是那个年纪大些的领头来说话:“展大人您看哪,咱们兄弟都是这个,”他伸出小拇指比了比,“不及您老阳气重……能不能请您走前面……”
本来就没敢指望你们能打头阵,只是看不过你们白吃饷不干活罢了。展昭随意应了一声,甩开袍襟,踏进半个月前还立着牌坊的街道去。捕快们也赶紧推推挤挤地跟上,一个个都守在他身周几尺东张西望,好似离得远些就怕被厉鬼捉去一般。
展昭走几步,捕快们追几步,他踩了他的脚,他挂住了他的刀,闹得展昭心烦。刚想开口叫他们不必跟了,去外面巡逻看哨就好,忽然一个有些肥胖的捕快脚下绊了一绊,扑地坐倒在地上,登时嚎得像杀猪一样,吓得一边矮个子小捕快也两腿直抖,展昭伸手扶了一把才站稳了。
众人七手八脚拉那个胖子起来,他还余悸未消:“妈妈呀……我是不是坐着死人了……啊?”
“哪有!”也有胆大点的劝他,“你看,就一堆碎石头烂木头!”说着还够着脚尖去拨了一下。
“我不看!我不看!”胖子被石头滚落的声音一惊,扑在领头的捕快肩上打哆嗦。一圈捕快围着他,好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神情都很不自然。
展昭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扭头看一眼刚被踢开的石头堆,却觉得里面隐隐有什么东西发光。他心里一动,丢下这群不中用的家伙不管,自己蹲下去就要查看——却忽然又听得一声尖叫,惊得旁边屋檐上的老鸹子都飞了起来。
扭头看时,叫出声的是刚才他扶了一把的小捕快,直勾勾地瞪着巷子另一头,一只手也发僵地指着那里,一动不动。剩下的捕快们也再没一丝笑意,都看着同一方向发呆,有的额头上还挂出冷汗来,月光下泛起惨白的色泽。那个领头的老捕快已经在拔刀——他的腰刀却不知多久没有拔过了,似乎锈在鞘子里,怎么用力都出不来。
展昭暗暗提一口气。他虽为人谦逊,对自己的功夫还是自信的,能让他毫无知觉地忽然出现,不可轻敌——一刹那他联想起了楼小冲,那孩子也是,在他和白玉堂两人身边就来无影去无踪了呢。
转身,拔剑,一气呵成。
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背后同时响起的刀风。七把刀高高低低斩下的刀风,全都并作一声,不知这招他们练习了多久。
当机立断,巨阙回扫。架开第一把刀,斜打第二把,从第三把、第四把之间穿过去,引得第五把击落第六把,第七把早被扰乱得找不着下手的地方,当啷一声切在不知哪把刀背上。说时迟那时快,这也只有一眨眼的工夫——展昭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些刀,而是拿刀的人。
突然之间倒戈什么的固然值得惊疑,可是眼下更大的问题是——八个人,他早已数过,七把刀。
刀鞘“锈住了”的老捕快退在了后面,他的刀子还没出鞘。看到展昭越过那七个不成器的同伴望过来,他龇起一口黄牙嘿嘿地笑着,轻轻转动刀柄。登时间浓浓的烟雾从他的刀鞘里涌了出来。
展昭警惕地撤后半步,那烟雾扩得很快,他这步子刚动,面前七把刀的主人相继瞪大眼睛倒了下去。看他们刚才出手那一招,至少也算是二流高手了,却当不得这一口烟雾的厉害。展昭闭一口气抢过去想要制住人再说,谁知那个老捕快只是嘿嘿笑着,也没看出动作多灵便,就是捉不到他,展昭隐隐觉得有些头晕。
无论是□□还是迷药还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先撤退。这些下五门的花花玩意,一时半刻之间君子斗不过小人,就算没有公孙先生千叮万嘱,展昭也不是第一天出来闯的毛头小子。
展昭躲开了邪门老捕快,暗自提防着运起轻功离开此地,急着要赶回开封府——你道他为何不继续去建德县或是池州府探查?原来展护卫也够机灵,瞧得那股浓烟来得不对,他一边试着捉那老捕头,一边早暗自拨开腰里挂着的水袋,装了些烟气来;这么一来可不就得赶紧回转开封府去,找博学多识的公孙先生看看,可有什么门道没有。
柔柔的月光下,暖暖的山林道。可是此刻正是夜色渐深,骑在马上有风扑面,原该是有些凉意才对……猛然警醒的展昭勒马定睛一看,黑黝黝的山,青黢黢的树,他跑的竟然不是回开封的路。“咔咔——咔咔——”一霎时怪笑声响起,仔细分辨时,却不是人在笑,是什么野鸟惊飞。想来必是被那烟雾迷晕了头。还好及时清醒,展昭试着运一口气,果然经脉间还有些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