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白玉堂才终于摇摇头,把图纸都卷作一卷袖了,刚动了两匙的粥也不再理会,一声不响地,抬脚就出门去了。
白五爷走得快,老家人也没指望能叫住他把早饭吃完,只得自己哼着小曲收拾碗碟。
若这世上有什么敢拍着胸脯说肯定快过白五爷的,大约就是日头老爷了。转眼间八月十五过了,很快就是九九重阳。
其间五爷上过一趟京城,没找着要找的人——据拦他在开封府衙门口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这几位说,展大人领的是皇命,办的是皇差,去了哪里,无可奉告。总算念着展昭的屋子也在这院里,拆了他家大门不大好,白玉堂才一甩袖子,跑去大哥的酒楼要了个雅间,独自喝了半天闷酒作罢——所谓天不遂人愿,或者好事总多磨,就是这么个理。
总而言之,九九重阳节这天,白玉堂来到了江宁府他干娘家开的酒馆。说起来,他最怕□□娘唠叨些不准打架、早寻良配的话头。他本是在京里见到有细木匠手杖造得格外好,估着干娘的身量订了一支,想悄悄路过酒馆喝上一碗,瞅个空子把手杖朝干娘房里一丢就开溜的。谁知道原来徐庆徐三爷刚好也是这天带着媳妇来给老人家拜寿,当头撞上五弟,直接就给嚷破了。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白五爷抱着酒坛子蹭吃蹭喝,再听干娘和三哥说说江湖逸事,也不是太无聊。
干娘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的侠女,如今退隐江湖,开了个小小的酒馆打发日子,可是说话做事也总归和寻常老妇不同,别有一番气度豪情在那里。此刻她正半盘着一条腿,横起白玉堂刚奉上的手杖摩挲着花纹,讲自己年轻时耍枪弄木奉的日子:“放在先帝刚登基那会,有这么一根棍子在手,多了不敢吹,少说也打得一个山头的土匪叫n_ain_ai——我那当家的也憨,就跟在后头看着可有装死暗算的。唉,现如今,他人也没了快三十年了……”
“干娘,说那干啥呢,你看现在多好,一根指头不用动,全让小辈伺候着享福就得呗。”徐庆听着干娘这话说得伤心了,赶紧撂下酒坛子劝解。
“噗——你这孩子!”干娘敲着桌沿乐了,“可倒也真是的,转眼你们这一辈也就不小了,该出头了。说起来,那天我们店伙计还捡着个大小伙子呢——就是去给你们送酒回来路上,那孩子大约叫什么j-ian人陷害了,身上带着毒的,找了几个大夫来瞧都没瞧出个名堂,幸好老天慈悲,还是老太婆年轻时结识的一个故人刚巧路过,才又是扎针又是下药地折腾了好几天,总算是治好了。”
说到这,干娘忽然冲徐庆招手,叫他靠近一点,作势附耳低声笑道:“那孩子却是又会说话、又懂帮忙,长得也俊,依我看哪,模样不在那小子之下,人品可又高出三分去了!”这回她比划的却正是靠着窗边抛花生米吃的白玉堂。
本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白玉堂哪有听不见的道理。一颗花生米稳稳接住嚼了,五爷推开酒坛子跳下窗台:“干娘,又想派我什么差事您直说,不用绕着弯骂我好吃懒做脾气臭。”
“你看看、你看看,又来了不是?谁那么闲总是说他坏话呢。”干娘对着徐三爷哈哈一笑,才又转向白玉堂,“可是话说回来,那孩子烧着糊涂时,老太婆给他擦脑门,可听他念过许多人名,当中就有你白玉堂——你又淘什么气欺负人了?”
白玉堂闻言,忽然蹲下来按着矮桌认真起来:“那人长的什么模样,穿的什么衣服?说话哪里口音,后来……往哪里去了?”
干娘把白玉堂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啧啧感慨几声:“还没见过你这臭小子这么在乎谁呢——那孩子看起来像是丢了什么东西跑去找了,老太婆想叫伙计帮他找呢,他又不肯说到底丢了什么。”
又听干娘东拉西扯地讲了一会,白玉堂已经肯定那说的就是展昭。展昭八月十三离开的陷空岛,八月十四日到了这江宁府地界,行程上赶得很,应当是直接赶路回京,不曾去过别处。那么他的中毒昏迷,到底是那晚的一口怪烟发作,还是这途中又遇到什么变故,一时还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事他白玉堂少说得担一半的责。若是当日他坚定一点,拉住了展昭叫大嫂把把脉,或是硬留他住一夜养足了精神再走,后来这一场病难展昭就也许不必遭遇。
却不知他到底丢了什么,往哪里去找了。
寿也拜了,礼也献了,白玉堂拎起刀和干娘告别,要出去找人。徐三哥还怕干娘不高兴,打着酒嗝替他五弟求情:“就让他去呗,他——”
“行啦!”干娘斜眼看看徐庆,又瞪白玉堂,“去吧。今天你肯来,干娘很满意。让你们年轻人都老实坐着陪我这个老太婆,也真是为难了——小心点,这世上多得是比你脑子鬼、武功高的人!”
离开酒馆,白玉堂也并不知道展昭在哪里,算算也有半个多月,人在哪里他都不觉得稀奇。找到大哥在本地的朋友委托打探线索之后,他便只是白袍白马地到处转悠着。老马识途这话有时候真不知道该什么解说,总之白五爷也不回陷空岛去了,信马由缰地乱转,这里看看花,那里喝喝茶,快交十月的时候,又晃到了京城。
这回来得巧了,刚刚纵身落在开封府衙门的墙头上,就看见他找的那人急匆匆跨进门来,只朝他这边瞟了一眼,脚下却一步不停地朝书房去了。白玉堂半蹲在墙头上笑:这开封府衙门防卫还挺严密的,他刚拔了根Cao棍叼着玩,就围上来好几个皂头差人。
“干什么的!”当先一个大嗓门的小衙役伸手一指,就喝问起来。
“报案。”白玉堂吐掉Cao棍,干脆撑着墙砖坐下来逗他们玩,反正展昭一时半会也出不来,“白爷爷丢了个猫儿,听说是跑来这院子,故此寻觅。”
“胡、胡说!我们弟兄早晚巡视一刻不停,哪有什么猫儿……”小衙役正跺脚分辩,忽然被他身后人一拉衣角:“这人一看就是找茬的,我去找增援的,你顶住啊。”
小衙役回头一看,说话的伴当已经跑没影了,只得转回来,面色严正:“你、你不许找茬!”
“谁找茬了,我报案。”
“你、你分明就是找茬!”
“不不不,是报、案。”
白玉堂逗着小衙役等展昭出来,偏偏小衙役嘴巴也笨,绕来绕去只是这两句,惹得他身边几个一同巡逻的都缩在一边拼命憋笑。正这么耍着,忽听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来:“报案的话,先到大门外去击鼓鸣冤——可若是无事虚报,却得吃上四十板子了,白少侠。”
循着声音望去,那边一袭蓝袍踱过来的,可不就是鼎鼎大名的公孙策。一个笑够了的衙役小跑过去,接了他手里的一抱公文卷纸,白玉堂也拱手招呼:“公孙先生,别来无恙?”
“托白少侠的福,近来这府里还算安稳。”看出白玉堂此来非是闹事,公孙策松一口气,笑着问他,“少侠难得有闲,想是来找展护卫?”
“是啊。”白玉堂很干脆地承认了,“不犯法吧?”
公孙策失笑:“王法哪里又管人交朋友呢——可是有一点,”他忽然正色嘱咐,“展护卫身上有刀伤未愈,少侠若是有兴致,可与他尽情吃些温补之物,这酒,却是沾不得的!”
“啊?”白玉堂从腰里解下小酒葫芦,摇摇。好不容易管住嘴巴留下这一葫芦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得差不多了,下面又可以开始玩我这负数的智商了= =【努力翻小本本记伏笔,所以说啊,哪有写探案不列大纲的呢,望天。
嗯,喵某很心疼展护卫的,于是终于可以让他过过有人鞍前马后伺候的好日子了【五爷你瞪我也没用,谁叫你自己动心的——喂喂,刀子放下,小心不给你猫r_ou_吃。
第19章 一头热
拉着展昭出来,直奔汴京城最大的酒楼——太白居。要了雅间落座,白玉堂忽然觉得头绪太多,不知该从哪一句问起:是问他上回的案子查出究竟了没有呢,还是问他转身又要去哪里办差?
最终他瞪着展昭,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想吃点什么?”
展护卫温温一笑:“展某常年到处奔走,都是风餐露宿的,今日得白兄慷慨能来此一游已是感激不尽——却不知他家的女儿红味道如何。”
“不行,”白玉堂暗暗松一口气,总算找到了话说,“公孙先生特地叮嘱的,不许给你酒吃。”
说着话,白玉堂自己摸出酒葫芦来掂了三掂:“可惜了,拣最好的留给你的——算了,五爷教给你:以后再办差路过江宁府,看到最霸道的酒招子,你就进门报五爷名字,什么好酒都管你喝到爬不起来!”
展昭却只是看着他笑,轻轻摇头。没一刻工夫,店伙计已经唱着菜名上了一碗炖骨头、一碗老j-i汤来。
“白兄——”
“啊,别客气,请请请!”白玉堂忽然反应过来,推了碗汤到展昭面前,“小二说了,这都是最补的。”
都是汤啊,且那店伙粗心,忘了一并送汤匙来。展昭刚要端碗又罢手:“总不成展某吃独食吧?还是等等叫店家拿匙子来分一下。”
“怕什么!你到处跑来跑去拿犯人时,也没了匙子就不喝水么?”白玉堂一皱眉,“快点喝,一会就冷了,五爷又不会嫌弃你喝过!”
展昭只得捧起碗来。可是这嘴唇还没沾到碗沿,他忽然鬼使神差地抬眼问了一句:“这汤里,没加什么料吧?”
“盐酱、米醋、八角茴香——有展大人忌口的?”白玉堂暗暗捏起拳头——堂堂锦毛鼠白五爷,别说没有想怎么样……就算真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使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开个玩笑罢了,展某素知白兄不是那样人。”没等白玉堂发作,展昭却早几大口喝掉半碗的汤,撂下碗来,“那么白兄今日如此……”做小伏低?贴心知意?他脑子里胡乱转了几个词,总归不合用,“如此款待展某,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