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早打量到这汉子背后斜露出的刀把子了,看上面丝绳虽旧却缠得细密,显见是时常拆下调紧的。若说此人是个厉害刀客,他已信了三分。可是江湖人面子比里子要紧,嘴巴上的气势总归不能弱的,他仍是冷冷地反问过去:“阁下又是何人?我这刀子好坏与你何干?”
汉子被他一顶嘴,笑容倒越加深了:“哟,生气了?是了,我这厢还没报个字号,我就是那江湖人称‘黑妖狐’的,姓智单名一个化字。”说着他抱起手来等白玉堂怎么答。
谁知白玉堂还是动也不动,仅仅眼皮子翻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是个法号‘智化’的大和尚。”
“噗——”屋檐那边的终于撑不住笑翻下来了,却是个早认识的角儿,去年秋天伙着欧阳春找展昭告发襄阳王的沈仲元。
沈仲元翻身跳下屋檐,凑过来想要拍拍白玉堂肩膀,被他滑半步躲开了,只好轻咳一声,转而对白玉堂摇自己的刀鞘:“这印子砍得不轻,听说你们陷空岛挺有钱的,不差这几两银子……”
“这种事,过两天找我四哥说去。”白玉堂丝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沈仲元,“您二位也是成名前辈了,今日恰巧遇见算是白玉堂走运,就不打扰二位了。”
白玉堂一抱拳作势要走,其实还暗自蓄劲提防着。智化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只是笑着虚拦一把:“慢走慢走,白贤侄可是为着易容一事正烦恼?”
闻听此言,白玉堂重新立定,那边沈仲元一指智化:“这个可是易容术当家招牌,姓沈的认识他十几年,从来就不知道他真面目是个什么样。”
“如此说来……”这是打算帮自己易容么?白玉堂正想着要姑且信他们一回,却被智化截住了话头:“给你易容是别想了。”
……什么意思!白玉堂瞪过去,智化还是笑得面皮都皱成沟沟壑壑:“你要改扮成哪个呢?你真装得像?管事的喊你跟着杀人你就下得去手?别和我说见机不对你就开溜的话,成百上千人呢,你打得过、跑得掉?”
眼看着白玉堂在那边忿然呼了口气,智化和沈仲元互视一眼,接着教导晚辈:“年纪轻轻呢,就要小心惜命一点!何况混进襄阳王府根本不要那么麻烦。”说着话他示意沈仲元打袖子里摸出个腰牌来,“喏——”
原来这襄阳王府招揽许多江湖人,总不可能个个都做心腹。号称八百好汉,满打满算能有不到一百是真个王府供养着、日日出入与管事相熟的;还有几百人就是表个忠心挂个名,平日散在三山五岳闲游或是也受命做些勾当,偶尔才来府里露个脸领个赏银。要装成这后一种的闲散打手,实在容易不过,只要一块腰牌就得了。至于在府里行走限制那些,难得倒白五爷么?大不了被人问询就机灵些装傻充愣,也比扮作个大家都熟悉的人好脱身。
就这么着,智化和沈仲元指点好了后辈就出城去办事,白玉堂自回转王府,大摇大摆地进了边门,还特地跑去试试领了十两银子,果然并没人仔细核对什么。
白玉堂稍稍放松,四下查探,一天里收获颇多:
头一样,襄阳王没在王府,说是过两日才能回转呢,可是问他老人家做什么去了,这些寻常食客下人都答不出。
第二样,襄阳城外建着的塔楼有些说道,襄阳王特地伙同了几个心腹人商议取名字来。若是没点古怪,听风看景的,哪里能让个王爷如此上心呢。
第三样,这王府里暗室不知凡几,各有千秋,这也还罢了;藏着的可做物证的文书、衣冠能把襄阳王扔下八十八层地狱,这也还罢了;可是暗室总有机关,这些机关消息却和楼小冲去年夏天初到陷空岛时与他斗法所画的如出一辙……这就耐人寻味了。
白玉堂把方便带着的玩意都记准了地方。这里头顶要紧的属襄阳王私铸的印信,还有他和各路官员往来的文书——这当中甚至还有不少落款不是中原人名字的,回想冬天里顶风冒雪千里奔波得来那只言片语,西夏人口中“贤王”谓谁,已不做第二人想了。白玉堂合上重重机关,躲出廊下去吹风,看着风里飘零的桃花瓣,不由得自嘲:当时是怎么了,偏偏就不肯信欧阳春,不肯信包大人,总觉得自己才能帮展昭揭开案底真相,结果还不是如此罢了?
罢了,罢了,月牙高挂,腹中空空,此刻展昭也出了开封赶来路上了吧?不知他夜里也能和人换班安睡两个时辰不能。总之先去寻些吃的来,填填肚子才有力气做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赶在零点前发出去!JJ你不许抽风!
第45章 不夜天
事实上,展昭这边支着耳朵边听动静、边打算要歇下的时候,白玉堂正在襄阳王府吃点心。
襄阳王府里,别的都还不怎么样,巡逻防卫上比开封府衙门都不如。惟独这厨子,啧啧,确是整个襄州地界上最能拿得出手的。别说那一手糕点炸得外焦里嫩、调得甜而不腻,就连腌的诸葛菜都饱满透亮、余味十足。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白玉堂惦记着查探襄阳王的底细,一整天没认真找东西吃。这会整个王府该探得都差不多了,他才摸摸肚皮,觉出胃口大开。摸进厨房里,扫走大半点心,满满地兜了一前摆,白五爷跑去后院老榆树底下一个暗室里吃。
至于为什么是这暗室?不光他自己要吃,还有一群小孩子。
瞅准没人,白玉堂快手快脚开了机关跳进暗道,合上了闸门,小孩子们呆头呆脑地望过来。白玉堂就招呼他们分发点心,一人两块不许争不许抢,就和他在陷空岛上逢年过节发糖饼一样的规矩。
白玉堂分完吃的,看这帮傻呆呆的小孩又各自缩回各自的墙角去,埋头静悄悄地吃。
“别光顾着吃,咱哥俩说道说道,你们这是……哎哎!我说你们这是多久没吃东西了?”白玉堂挑了个看起来年龄大点的孩子,试着想要问问话,可是那孩子也就一开始抬眼皮瞧了他一眼,然后就专心致志地啃手里的炸丸子,并不应上半声。
方才头一遍查看的时候,白玉堂就留意这边了。这群小孩子,大的大不过十岁,小的约莫连三四岁的也有,将将能跑跳利落的都用上了么这是?他不由得想起两头事来。
一个是,去年夏天里,跟着展昭偷偷跑出陷空岛,为了不被哥哥们追上,绕路去了池州还是哪里一个山沟沟,山沟沟里头有那么个古怪万分的镇子。这镇子后来再去瞧时,不知被谁一把火烧干净了——其实也不干净,总有断垣残瓦没烧尽,总有冤屈的骨头没烧绝。假扮的捕快竟然冲着展昭下刀子,这也就罢了,再多歪门邪道也压不过一身正气。而今要说的是,当时他们查点下来,那镇子里孩童骨骸一块都无,算算数目,眼前这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差不多也合得上了。
另一个,就是楼小冲了。盯着这群孩子看一会,白玉堂恍惚觉得自己猜出楼小冲是怎么长大的了。瞧瞧,一样的幼稚呆傻,一样的话都说不明白。好吧,之前楼小冲刚到陷空岛的时候看起来还像是有十来岁孩子的脑子,现在病一场反而瞧着和这些几岁大的小傻瓜一样一样的了。所不同的,这些孩子练的是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楼小冲单学一样机关图谱,如是而已。
不过再一想,其实也不一样。楼小冲终究醒着的时候像个活生生的人一样东跑西颠地找人挑衅,还会自己找吃找喝,会闹脾气,会讲些无聊的闲话惹一院子人都围过来听……
白玉堂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边着孩子头上翘起的一撮毛,那孩子也理都不理他,只顾埋头吃个不停,真无趣。他觉得自己像是个一时兴起跑来替主人家喂小猪的闲人,可是正牌猪倌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借着微弱的火光环视一周,白玉堂稍稍留意清点了一番墙角堆着的兵器,不由得纳闷了:这些不知是被下了药还是做了妖法弄得心智不全的孩子,明摆着是训练起来要杀人行刺的,可是总也的有个教头吧?再如何不经心,这就什么时辰了,送饭的也不见一个影儿?
疑惑着,也是这里头太无聊,白玉堂还是决定先出去看看。
踩着梯子上两格,对了封口的转盘,左手一托右手一垫,白玉堂把封着暗室的石板活动三分缝,细细的只有一线。这也是他几个月来学会的谨慎,总之先要听个动静。
这么一听,动静不小。
噼里啪啦人声鼎沸,全都顺着这细细一道缝灌进来了,顺道一起进来的,还有明晃晃的火光。
白玉堂吃了一惊,再三听准了没人留意这边,才敢一把掀开石板跳将出来。出了洞口,赶紧扣好石板糊点沙土上去。白玉堂暗自庆幸一声,今儿是和个喽啰对换了衣裳的,黑夜里不起眼,人来人往跑着救火的都不大在意他。
至于这场火是谁放的,已经不需要问了。抬眼看看这漫天飞窜的烟花,耗子毛驴□□螃蟹……白玉堂闪身跳上屋檐,学着一干躲清闲的江湖食客们,随口吆喝两句东边烟大、西边火高,其实是留意在寻他二哥——二哥这手烟花是够漂亮的了,可谁都知道他武功就那个样子,真和人动手铁定吃亏的。
这会子就要庆幸韩二爷韩彰素来都是做些闭门造车的功夫了,江湖上闲杂人等轻易都不认得他,故而就算这里大半人猜出这场火是谁弄的鬼,照样找不出他藏身在人群哪一堆。
“你们几个,还跟着乱晃荡!”冷不防地背后响起个破了音的大嗓门,白玉堂强咬牙才没在脸上显出什么来,慢悠悠地随着身边几个无赖汉一同转头去看,可不就是韩二爷,粗粗贴了两撇胡子抹了点煤灰,在那里叉着腰叫唤:“大总管发着飙哩!都只管吃饭不做事!烧白半边院子时,统统赶你们出去喝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