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晚上, 吃过了饭, 刘函要出门。杭逸笑出来,打趣道:“七夕啊, 你这小家伙还知道七夕呢,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刘函气哄哄地翘起嘴角, 把脸转向一旁。杭逸被逗乐了,牵起刘函的小手, 颇为感叹:“我这个老头子,时隔三十年,陪你逛逛去。”
金陵城虽不如长安繁华,但七夕之夜,也相当热闹。集市上,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携手走在街上,看花灯,猜灯谜,放河灯。杭逸拉着刘函,一大一小夹杂在人群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杭逸低头看刘函那一脸满足的小表情,不由自主地也笑出来。
路过一家捞金鱼的摊位,刘函停下来,蹲在水盆边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儿。杭逸会意地付了钱,接过老板递来的碗和渔网,递给刘函。刘函兴奋地捞鱼,水溅s-hi了袖子。杭逸难得瞧见他露出这种孩子气的表情,笑着替他把衣袖绾好。绾衣袖的时候,刘函便不动,等杭逸放了手,才继续埋头捞鱼。
老板坐在一旁,扇着大蒲扇,笑眯眯道:“这位爷真是好父亲呢。”
杭逸笑笑,刘函却是挑起眉头,冷冰冰瞪了过去。老板一噎,杭逸摸摸刘函的脑袋,刘函立即低下头,收回了凶巴巴的目光。
两人走走逛逛,到了夜深,刘函才打了个呵欠,肯回去。杭逸见他累了,便把他抱在怀里往回走。
刘函怀里抱着金鱼碗,在路边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杭逸的侧脸,忽然看见杭逸鬓角一闪而过的银丝,他脸色轻轻一变。杭逸有所察觉,笑出来,“岁月催人老,我也不年轻了,有白发也很正常。”
刘函眉头紧皱,努力张嘴,用哑的不成声音的嗓子,吐出两个音:“不、老。”
这两个音极为含糊,但杭逸居然听明白了,他朝刘函笑笑,没再说话。
杭逸五十岁寿辰的时候,刘函十岁。虽说是寿辰,却也没什么别的人,杭逸独自喝了些酒,歪在榻上迷迷糊糊有些困倦,忽觉唇上一热,似乎有温温软软的东西凑过来,亲了他一下。他愕然地睁眼,看见受了惊一般,立即弹开的刘函。
一旁的花架子上,摆着一只青花瓷缸,缸里盛着清水,两尾金红色的鱼儿游来游去,其一跳出水面,噗通一声,又落回水中。
第二日杭逸带着刘函去刺史家里送完成的画作,回来的路上,突然道:“函儿,你也大了,以后睡自己的屋吧。”
刘函垂着头,好半响,才点一点头。
杭石斋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但杭逸有意培养刘函,出门便把刘函带在身边,久而久之,便有人察觉到了这位哑巴少年的才华。后来听说刘函来自杏花巷,是无师自通的神童,不由更加好奇。刘函的书画挂在店里,总能高价售出,且一抢而空。甚至有人特意来求。因而不同于杭逸的名声淡薄,刘函在金陵城逐渐声名鹊起,成了个忙人。
落雪的冬日,杭逸坐在窗下看雪。刘函坐在一旁的书案前作画。听到杭逸咳嗽,刘函立即放下笔,跑过来拍背递茶。
杭逸瞧见他这副紧张的样子,无奈地笑,“你专心作你的画,别理我。再这样,我去别的屋里坐着了。”
刘函一滞。
杭逸轻叹,“日升月落,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太过在意。我准备把铺子也完全交给你打理,有王掌柜帮衬,应该不成问题。”
刘函挑眉看着杭逸,倔强地摇摇头。杭逸看着面前的翩翩少年,笑出来,“你长大了,不必总黏着我,去做你该做的事。”
刘函不答,转身坐回书案前,埋头作画。
杭逸睡到夜半,觉得有人在亲他。他警觉地睁眼,便看到伏在他身上的刘函。他大惊,急忙抓住刘函解他衣衫的手,轻叱道:“函儿!”
刘函不管不顾,把手抽出来,扯开杭逸的衣衫,去亲杭逸的脖子和胸口。杭逸气得咳嗽起来,用力去推刘函,却不想刘函虽然清瘦,竟能把杭逸扣得死死的。吻一路向下,刘函正要去扯杭逸的亵裤,杭逸终于抽出手,在刘函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漆黑的夜色里,清脆的一声响。刘函的动作终于停下来,他跪坐在杭逸身旁,神情呆怔,不知道是被打蒙了,还是打清醒了。
杭逸拢好衣襟,咳嗽着坐起身,他又惊又怒,“函儿,你年华正好,以后前途无量,不要把心思全都放在我身上。”
刘函在黑暗中看着杭逸,神情疼痛难言。
杭逸又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不是你眼中的那个人。我不是他。”
刘函眼中一烫,摇摇头。
杭逸不忍再责备,挥挥手:“好了,回去睡吧。”
刘函一动不动。
杭逸叹气,咳嗽愈烈。刘函这才跳下床,飞快地倒了茶来,扶着杭逸,看着他喝茶。杭逸喝完茶,看着回到床边不肯走的刘函,无奈道:“今晚你便睡在这里,但仅此一晚。”
刘函点点头,小心翼翼从杭逸身上爬过去,像小时候那样躺在里侧。屋里安静下来,青花瓷缸里,传来鱼儿寂寞地游水声。刘函从被子下钻过去,从背后将杭逸抱在怀里,他把脸贴在杭逸背上,蹭了蹭,蹭出一片泪来。
杭逸看着屋内的黑暗,无声叹息。
又是一年秋日,风卷着黄叶从枝头飘飘悠悠落下。杭逸靠坐在窗下的榻上看书,书忽然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书案前的刘函一惊而起,忙跑到榻前。只见杭逸头歪向一侧,仿佛睡了过去。
“子昀。”杭逸嘴里,最后,极轻地叫出一个名字。
刘函心中大痛,用喑哑地嗓音,艰难地说出来:“叶繁,别死。”
一尾鱼忽而从青花瓷缸里跳出来,摔在地面,弹动了几下,最后再没了动静。
*
下午四点的闹钟响起,叶繁抬手按掉,睁开眼时,发现身边空荡荡的。他起床来看,李禤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他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了?”
李禤回过神,抬手摸着叶繁年轻的脸。
叶繁握住李禤的手,低头亲了亲,温声说,“又做梦了。”
李禤伸出手臂抱住叶繁的脖子,蹭着叶繁的脸颊,轻轻说,“我爱你。”
叶繁笑容温柔,抚着李禤的后背,温声说,“我也爱你。”
“嗯。”李禤笑起来。
猫十三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沙发上的两人,按着饥肠辘辘的胃,煞风景地说:“叶大哥,晚上吃什么呀,我饿了。”
叶繁这才想起客厅里还有一只猫妖,微红了脸放开李禤,从沙发前站起来,不自在地问,“你们想吃什么?”
李禤却是冷飕飕地扫了猫十三一眼。猫十三一个激灵,冷汗顿时爬上来,他最近实在是太大意了,差点忘了老鬼大人是老鬼大人,连忙躺下去装死,用被子蒙住头,含糊地大叫,“什么都行,一切听老鬼大人的!”
叶繁无奈地笑出来,抬手摸了摸李禤的头发,温声说:“行了,别吓他了,晚上炖r_ou_吧,你想吃鱼还是五花r_ou_还是排骨还是牛r_ou_?”
听到鱼,李禤摇摇头,脸色发白,“不吃鱼。”
“好。”
晚上正准备开饭,院子里忽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感觉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猫十三利索地跑出去开门,紧接着,原森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在叶繁家里一阵找,没找到逄光,才一屁股坐在餐桌边,没好气地问:“叶大哥,逄光呢?”
“啊?逄队长?他不在家吗?”叶繁诧异,他上次见到逄光还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一起喝豆浆吃小笼包剥茶叶蛋,还聊了聊“前女友”的事,但之后就没联系过。
原森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担忧,皱眉说,“他消失半个月了。我最近一直忙论文,也没跟他联系,这两天才发现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家里也没人。”
说到这儿,原森眼里明确地冒出火光,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口红,拍在餐桌上,“家里是没人,但有这种东西!”
“额,”叶繁心虚了一下,那天和逄光聊完,他总以为逄光是更喜欢原森的,没想到今天情况急转直下,逄光不仅不见了,还留下了证据。原森盯着叶繁脸上的表情,冷冷问,“叶大哥,你果然知道什么吧?”
“我……”叶繁不太擅长说谎,而且他也觉得,不论逄光是选了谁,都应该和另一位好好说清楚,这样莫名其妙地搞失踪不太好。他咳嗽一声,斟酌地说,“半个月前,逄队长找我聊了聊,他前女友回来了,不过——”
不等叶繁把话说完,原森已经冷笑出声:“所以是跟前女友私奔了?”
“不是,我觉得逄队长不会这样,他就算选……也不会这么消失的,说不定另有隐情,而且原道长,那天逄队长话里的意思,是他更喜欢你。”
“呵呵。”原森冷笑。
“你去警局问了吗?说不定是忙工作呢,逄队长上次说你特别忙,他不太好意思打扰你,是不是最近碰到什么案子了?”叶繁问。
原森转开脸,“没去警局。我不想闹到他工作的地方去。”
“那我来打电话问问。”叶繁先给逄光打电话,提示“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想了想,打给了小刘警官。小刘警官听到叶繁的话,一阵惊讶:“你不知道吗?逄队长辞职了。”
“辞职了?!什么时候?!”叶繁惊呆,“为什么辞职?”
小刘警官说:“半个月前,突然辞职了,我们也都吓了一跳,但逄队长说完辞职后,就再没来过局里,也联系不上。我还正想找你问问呢,知道他在哪儿吗?局长还是想挽留他,让他回来,说是工资假期,什么都尽量帮他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