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遭逢突变,民心涣散,又恐外族趁机来袭,纷纷向霞关等内地逃去。
宁忠却听了陈之敬的话,按兵不动,料得朝廷必要死守云城,趁人心惶惶之际,瞅准时机,将云城田地房屋以极低价钱买断。
不出一月,朝廷果然出兵接掌云城,重兵驻扎,安抚民心。
正是春分时节,云城又恢复往日繁荣兴盛,但宁家已将这边关重镇纳入囊中,借机排除异己,垄断出入关中各行贸易,声势陡然高涨,贩帮走商,响马流寇,皆知云城宁家一手遮天,连朝廷新任的知府守将,也要拉拢宁忠,见面都是尊称一声宁大老爷。
宁家本是北地十二商贾家族之一,此番将云城鲸吞蚕食,身价翻了数倍,威名远播,远比当年坐守北城来的大刀阔斧。
一时间风光无限,却只可惜宁忠膝下无子,生养了八个千金,大女儿和二女儿早已出嫁,余下几个姑娘便引得旁人惦记。
经此一役,宁忠更笃定陈之敬必是将来翻云覆雨的人物,对陈之敬俯首帖耳。
因着之前陈家事情,陈之敬行事更是小心谨慎,在宁忠身后出谋划策,外人只道是做了宁家女婿便可攀上权贵,宁府中人却知晓这陈少爷的厉害,已当他未来宁家主子一般巴结。
奈何陈之敬少爷当惯了,一般的奉承手段看不入眼,宁忠对他又极为纵容,家中各房攀不得陈之敬,便将这主意打在顾君身上,知晓顾君与陈之敬很是亲近,贿赂收买起来,手段层出不穷,连陈之敬院中使唤丫头出去,说话也比旁院不生养的姨娘硬气。
且说这日又是细雪纷飞,落到地上都化了泥水去,惹得院中仆人好一番打扫。
宁忠靠在陈之敬榻上,紫述和翡翠伺候着烟袋子,茵犀奉茶,候世达站在榻前,讲了好些南乡贩运之事,言罢,宁忠喝了口茶,对陈之敬说道,这南边的买卖,我瞧着是保不住了。
陈之敬靠在矮几旁,玩着近日得的一只西洋匣子,小腿放在顾君怀里,让他推拿,听了宁忠所言,将匣子随手一扔,笑道,保不住也得撑着,回头让别人接了手,我们再想进去,可就难了。
宁忠点点头,转头对候世达说道,你可都听见了。
候世达忙说道,少爷说的极是,我和老爷原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家里这么大产业,就是拿钱耗着,也好过叫别人趁虚而入。
陈之敬点点头,说道,也就个把月的时间,皇上便会收复南乡,你叫那边人机灵些,挣钱是小,别叫散兵游勇抢了去。
候世达连连称是,带着堂屋里两个帐房先出去了。
宁忠忙问陈之敬,这次你又是算准了。
陈之敬笑道,六王爷这仗,本就难打,半年前刚遭了洪灾,冬日里便起兵,搜刮了多少军资,强征几十万壮丁,南乡百姓也受不住这么糟蹋,我若是他,定要等到今年夏天,才有胜算。不过也只怕皇上留他不到那时,才急匆匆先发制人。
宁忠忙冲他挥手,叫他不要乱说。
就听堂屋里雪雁说道,老爷,家里来了客人,夫人请您过去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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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忠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茵犀忙将皮袄子给他系上,捧了手炉,宁忠穿戴妥当,嗔道,不是说晚上才到,怎的正午便来了。
雪雁应道,说是吴家早到些,已在正院候着了。
宁忠闻言,转头对陈之敬说道,你瞧瞧,前几日京城吴家送信与我,想结门亲事,这几日便打发人来。
陈之敬喝了口茶,问道,京城哪个吴家。
宁忠说道,便是梁将军帐下吴中勉,他儿子尚未娶亲,我瞧着家世是极好的。
陈之敬蹙起眉头,说道,这吴家已是末路,现如今趁着余威还在,想借我们宁家,扶他们一把。
宁忠闻言,忙回到榻边,让陈之敬细说,陈之敬说道,皇上早就对吴家起了戒心,如今吴中勉已经被夺了兵权,空壳子一个,否则京城那么多官宦小姐,怎的轮到咱们商贾人家的千金。
宁忠听了,叹道,我便是说这京城将门怎会看上我们三姑娘,我这就打发了他们去。
陈之敬将茶杯交给顾君,让他添茶,对宁忠说道,舅舅务必谨慎些,寻个由头,他们吴家虽是虎落平阳,也能咬我们一口。
宁忠应道,正是,此次来吴家来的是吴中勉的亲弟吴中泽,在关中做生意,与我有些交情,我好言说说,叫他帮忙。
陈之敬笑道,我知道吴中泽也有个儿子,舅舅一会子好好夸赞此人,假意想把三姐嫁给他,这吴中泽定会帮咱们劝说自己大哥,之后再寻个机会,将他打发了。
宁忠哈哈大笑,说道,打发个商人可容易的多,他那儿子我知道,叫作吴鸿飞,这次随他父亲一同来了。
话音刚落,一杯热茶便翻在桌上,飞溅在宁忠身上。
原是顾君手抖,将新沏的茶打翻了,滚水浸s-hi袍子,宁忠脸色微变,陈之敬便一脚踹在顾君腿上,怒道,不长眼的东西。
宁忠摆摆手,让顾君先出去,继而对陈之敬笑道,仲荷勿要动怒,与个下人计较。
陈之敬心道,便是等你这句话。面上却急道,舅舅快换我的袍子去,勿要让吴家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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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君手忙脚乱出了堂屋,垂头丧气地站在屋外廊下。
雪雁出来瞧见,凑过去与他细声说道,君哥儿,老爷又没罚你,你难过作甚,往后小心些便是。
顾君哪儿顾及这个,一心想着吴鸿飞来了宁家,心中直打鼓,对雪雁应付道,我笨手笨脚,总惹少爷嫌弃。
雪雁与他平日交好,柔声安慰道,少爷平日最疼你,现下打骂,晚些你哄上几句,不就又好了。
正说话间,宁忠已换了衣服,出得屋门,二人赶忙立在一旁,后脚就听陈之敬叫顾君进去,打发了旁人出来。
顾君瞧着陈之敬面色,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陈之敬瞧了,嗔道,你现在倒是给我脸色瞧了。
顾君不比旁的小厮会讨人欢心,若是别人挨了主子的打,定要自己再抽上自个儿几个耳光,说主子打的好,顾君之前就是个听使唤的,只知道听陈之敬吩咐,如此作态,倒好似显得心中委屈。
陈之敬方才是在救他,免得他落在宁忠手里,罚的更狠,见顾君这也不懂,心中着实疲累。
正巧翡翠捧了火斗进来,陈之敬一股子火,随即怒道,你进来作甚。
翡翠柔声说道,少爷,想着给您烫烫床褥,那茶水渗进去,虽说是干净的,但捂出味道可怎生是好。
陈之敬最爱干净,一听这话,面色便缓和了。
翡翠很是乖巧,跪在榻边,细细熨烫,瞧着顾君呆立在侧,细声笑道,君哥儿,还不快过来帮忙,杵在那里作甚。
顾君闻言,想上前接手,可统共就一个火斗,翡翠也不见让手,正想着翡翠往日净挤兑自己,今日怎的转了x_ing子,就听陈之敬说道,你给他搭什么路子,回头再洒了炭火,将我也点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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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君听了陈之敬这话,又不敢上前,看着陈之敬别过头去看书不理他,翡翠跪在少爷脚边忙着,挑着话头给陈之敬解闷,陈之敬眼睛没离过书,嘴上却也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着。
到好似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顾君低了头站在帘子边,陈之敬不叫他走,他也不敢走,更不愿留下翡翠在这里陪着。
雪雁打屋外进来送暖炉,瞧见顾君在旁边站着,冲他努努嘴儿,顾君想起雪雁的话,正要张口,忽的跑进来一个小厮,对陈之敬说道,少爷,老爷请您去前厅呢。
原是吴鸿飞知晓这大名鼎鼎的宁家就是陈之敬母亲一族,闲谈间问起陈之敬下落,宁忠又不知二人过往,想着陈家如今也太平了,便说了陈之敬在宁府,吴鸿飞一听,登时激动起来,便说以前与陈之敬有些渊源,非要见上一面,宁忠这才打发人来请。
陈之敬一听去前厅,立即猜到七八分,脸登时垮了。
方才顾君一碗茶泼出来,他倒忘了知会宁忠勿要将他在宁府的事儿告诉吴鸿飞,如今只怕又惹出麻烦来。
现下这吴中泽父子又得罪不起,陈之敬只得站起身来,雪雁给他披了袍子,正要往外走,就见顾君跟了上来。
陈之敬回头瞪他一眼,说道,你跟上来作甚。
本来这吴鸿飞就跟顾君有过节,如今去前厅还不是撞在吴鸿飞手里,要是再引出那日顾君乱闯吴府是为了寻他,叫吴中泽觉察出那晚吴鸿飞房中之人便是他陈之敬,保不齐这吴老爷子当下便要发作。
顾君被他瞪的心里一跳,低头小声支吾道,少爷说的,去哪儿都让我跟着。
陈之敬脸红一阵白一阵,被他堵的没话说,当着翡翠雪雁的面又不能挑明了那夜的事儿,只得怒道,方才一直在这边听着,怎么还不明白。
顾君抬起脸,望着陈之敬,喃喃道,听的哪个。
陈之敬脑袋都大了,暗忖怎么摊上这么个呆子。翡翠这时跳出来,拉住顾君的手,柔声说道,君哥儿,少爷不叫你跟着,你就在屋里等着,勿要再耽误少爷。
陈之敬也想着不要让人久等,对翡翠说道,你给我好好盯着他。
继而又瞪了顾君一眼,生怕他像那日一般自己闯到前厅去,便转身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