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连禹人很直爽,刚刚年近四十,有点倚老卖老的和杜云峰套近乎的意思。
“鲁南兄,”杜云峰掩盖了自己粗人的本色,一本正经的唤了对方的字,是个既亲近又保持距离的称呼,“小弟初来乍到,怎能不懂礼数,现在才来已经是迟啦。”
随后出来的高级将领,很多都是杜云峰昨日的新相识,一场酒喝下来全都称兄道弟了,有几个人杜云峰甚至都有点记不清名字了,但是也没影响众人拍肩搭背的热闹了一翻。
机要秘书趁机溜开,进了会议室,见宋军长正被54师夏师长缠住,就有心使个巧劲解围,于是扭头回到走廊请杜旅长。
会议室很大很肃穆,锃亮的红木地板,深绿色绒布覆盖的会议桌,杜云峰进门就望向主席位方向,两展青天白日党旗下,坐着素未谋面的宋军长,宋军长一脸和气,和后墙两展党旗间的国父像有点连像。
不过和气的宋军长此刻不耐烦地摆手,他说:“你不要说了,他有难处,谁没难处?他当这是关外他作威作福的地方,没有就直接抢?”
“军座,”夏师长弯着腰,轰不走似的还往前窜,一点没有要告辞的意思,“他是唐团长引荐过来的,老唐那人您还记得吧?为了掩护他,连命都丢了,他肯定不会看错人的,周团有难言之隐,您别动气,这事我来解决,您命令一下,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这时机要秘书小跑过去,刻意嗓门很大的报告:“报告军座,新22师混成旅杜云峰杜旅长来了。”
皮鞋蹋在木地板上,节奏不紧不慢,杜云峰带着宋书栋走到宋将军近前,他轻轻一磕皮鞋跟,抬手敬了标准军礼,半步之后的宋书栋紧跟做出整齐划一姿势。
“将军好!”杜云峰说。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宋将军遇到良机,当即决定紧紧抓住,破天荒的起立与上校握手:“杜云峰是吧,名字好,人也好,嚯,多精神的小伙子,这大高个儿,一表人才,青城你说是不是?”
“军座说的是,”夏青城知道话题进行不下去了,而且他在外人面前也不好继续折磨军长,就迎合道:“军座最爱才,杜旅长年纪轻轻做大事,早有耳闻,实在是我军的骄傲啊。”
“将军和这位师长过奖了,”杜云峰含笑伸出双手,主动握住宋将军的手,“在将军面前,卑职岂敢自不量力?将军雄姿英发,屡建奇功早已经是黄埔佳话,堪称大丈夫大英雄!”
“哈哈哈”,宋将军开怀大笑,对属下说道:“青城,你听见没有,我老了老了,还有年轻人还夸我俊呢!”
“军座,”夏青城笑道,“您离老可远着呢。”
“行啦行啦,被你们这一说,我至少年轻了二十岁!”宋军长摇摇头,他五十多岁的年纪,和年轻人笑闹几句,把刚才开会的烦躁事宜抛开了不少,回到座位上,他沉下神色,和夏青城说:“你先回去吧,降职的军令我先压下,不过你要是收拾不了这个疯子,我可就得亲自动手了。”
夏青城没想到杜云峰的到来,融洽了气氛,让他有了意外的收获,不禁喜上眉梢,正身行礼:“谢军座,卑职告退!”
他与杜云峰互相点头示意,便大步走出去了。
宋老将军没带随从,杜云峰也不好给自己太架势,于是吩咐宋书栋出去等。
宋书栋领命,走出会议室之前听见杜云峰说:“周团的事情我略知一二,将军如果不方便,卑职作为刚刚进入北平的外来人员,倒是可以替将军分忧……”
宋书栋打了个寒颤,勉力稳住心神关上会议室的大门,他下意识地觉得要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
把这张捉虫了一遍,好困,去睡觉,明早五点起来再写。
第75章 逃出升天
夏青城开完会急三火四的赶回了保定,周澜的团现在很不稳定,感觉随时要哗变,不知道哪刻就会捅出大乱子。
虽然是个独立团,按规定可以越过他的师,归军里直接管理,但是这个团毕竟在他的地盘上,他脱不了干系。
再说军长那边山高皇帝远的,还真管不利索这个团。周团就像个烫手山芋,一边南京政府赶鸭子上架把他架在荣誉的火上烤,一边是29军对投诚部队的排挤。
当然,还有日方咬牙切齿的追击,这个团到处不落好,“独立”两个字还真是贴切。
不得不独立。
当年,他的生死之交唐骏荃引荐了周团投诚,最早就是联系上了他。
这么多年,他很少听到这位正直同僚大力赞誉过谁,周澜恰恰就有次殊荣,他记得老唐说这个年轻人有勇气与才华,只是误入歧途,如今回头是岸,给个机会他绝对是战场上的好手,他那支装备精良,熟悉日军作战技能的军队有巨大的价值。
这话夏青山刚听到这话的时候相信,因为老唐是个靠得住的人,但是第一次见到周团时,他无论如何没法把这支队伍与传说中的“铁石军团”联系起来。
周团刚从古北口进关的时候,夏青城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景象,一支灰扑扑的军队,无声无息地,伴随着降临的夜幕,远远行进而来,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面黄肌瘦,凶神恶煞,看起来都不像人,破衣烂衫的还不如叫花子,目光里放出的都是野兽的光。
他们一进城就开抢,街面上能吃的东西一扫而光,这些鬼一样的东西枪不离手,幸好没有子弹了,只是一味的打砸,抢到吃的连嚼都不嚼,红着眼睛直接往下吞。
而他们的团长连鬼都不如,死透了一般,毫无人气,是个高个子背尸一样一路背进城的,全团弹尽粮绝,只有他的□□里还剩最后几颗子弹,他不让任何人碰他们团长,跟野狗护食似的,靠近都不行。
夏青城是在过来好几天才大概知晓了事情的原貌,因为那个又黑又瘦的高个子沉默寡言,接受他的救助却始终怀着很强的戒备心,许久都不肯多说话。
原来,那团长周澜体质单薄,经历了逃亡与内讧,最后终于倒下了,进古北口时,他已经昏迷不醒十多天,就是靠着这个黑炭头似的警卫班长一路连背带抱的弄出来的。
夏青城一度怀疑周澜是活不过来,他毫无知觉躺在病床上,看护说这个病人就一把骨头,r_ou_都熬干了。他无法吃喝,就靠挂营养液维系着生命,护士的把他手脚都戳遍了,才能找到能打进去针的血管。
这样一个“人”,到底何德何能,让唐骏荃这么器重?夏青城无解。他更不能理解的是,唐骏荃曾经在一次很秘密的相聚中,和他讲了一句“很机密,你谁也不能告诉”的话,他说“这个周澜很特别,关键的时刻,他一个人可以牵制一整个日军师团。”
夏青山看不出来躺在病床这个活死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他只知道一个日军师团少则一万多,多则两万人。
唯有那个警卫班长寸步不离,跟个狗似的守在医院床边,不停地大吃大嚼,眼睛却盯着病床上的周澜。
后来周澜醒了,夏青城说明了情况,周澜眼睛里有光华一闪而过,只是微微动动手与对方相握就耗尽了力气。
周团全部都是饿死鬼投胎转世的,夏师一个月的口粮被周团一周就吃光了,他们饿怕了似的,见到吃的穿的,藏起来,屯起来,全部统统据为己有。
夏师勒紧了肚皮可着他们吃,因为这群鬼正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幸存的几个营长根本不听招呼,一言不合就自己拉着人出去烧杀抢掠了,其他营也不甘示弱,饿狼一般群起攻之,别说老百姓,就是保定附近的土匪都被他们给嚼光了。
而他们的团长连嚼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一碗稀米汤,就能喝得筋疲力尽。南京政府的命令是全力抢救这个人,他得活着,至少得活出个能拍照的样子。
身体要慢慢养,东西要慢慢吃。那个叫贺驷的警卫班长把j-i汤一勺一勺的喂给他的长官,末了把j-ir_ou_嚼烂了哺给对方。
夏青城隔着病房门的玻璃见了,心里就一凛,他的战友兄弟大家一起上过战场流过血杀过敌的,一起同生共死过的也没什么忌讳,要是真到生死关头,别说喂对方吃,就是割块r_ou_下来喂对方都没什么。
但是他看到周澜神色自若的吞了对方口中的食物,总觉得并不那么简单。
等到能下地走路的时候,周澜终于回了团里,他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他不在的日子,夏青城一个师都控制不了这个死伤过半的团,不得不向军部请令,调了四个师把周团残部包围起来,只有数倍于其的重兵看守,周团才收敛了锋利的爪子。
周澜回去之后,整个周团突然收敛了嚣张恐怖的锋芒,终于安营扎寨,不再作妖。
两个月后,周澜登门拜访夏师了。
那天,夏青城在师部接待了对方,一段日子没见,再见面时,夏青城都有点认不出对方了,当初瘦成纸片的周团长此刻已经重新长出血r_ou_,起死回生,起色好了起来多,穿着干净的便服与他握手时,夏青城感觉对方是个单薄的大学生。
“夏师长,给您添麻烦了,”周澜声音不大,斯斯文文的,完全不像一个带着野兽军团的统领,他说,“我管教的不好,我的兵前段时间闯的祸不少,您受连累了,我十分过意不去。”
说罢,他朝那名警卫班长的伸手,对方会意,探手从随身文件包里掏出支票本子。
夏青城想,周团都穷成叫花子了,狗似的到处抢食吃,他可不好要饿死鬼牙缝里省出的钱,于是他立即拒绝了对方:“周团长,不必了,你们新来乍到,还有很多用钱的地方,你能回到这片土地上,能与我们并肩抗敌,就不必这么分清你我了。”
“话是这么说,”周澜轻笑,手指灵活地旋出钢笔帽,在支票上流利的书写,随即扯下递给对方,他温和的笑,却看穿了对方的想法,“我先前不在,团里大乱,如果没有你们外力干预,恐怕这帮崽子都要各自为王,这是给夏师的一点补偿,也是一点点酬劳,夏师长看在唐团长的份上,就不要把我当外人,别再推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