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长,”杜云峰立即站起,“您请座!”
宋军长坐在莫志成身侧,还和杜云峰调笑:“你看这个小伙子多机灵,二十六七岁都旅长了,我军里像你这么年轻有为的军官可没几个。”
杜云峰一笑,本想谦虚几句,却鬼使神差的开了句玩笑:“听说过您那个神奇的独立团,团长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啊。”
“唉呦呦头痛,”宋军长一言难尽,哭笑不得,他转头和莫志成抱怨,“委员长把这个团放我这,是对我的信任,也真是个大考验啊!离日本人近了不行,妈的离自己人近了也出事,我那个团长看着斯斯文文,其实软硬不吃,这不这次开会,硬是称病没来,他也是看准了我得扛着委员长给的这个荣誉,不好动他。”
老莫哈哈大笑:“那个团啊,你养着吧,不过等日本人来了,你直接扔前线去,管他死活呢。”
宋军长抱怨完做苦笑状,揉揉太阳x_u_e,晒完自己的辛苦,展示完自己替委员长收拾的烂摊子,便深入正题,和莫师长探讨南京给的军饷额度该提提的问题了。
杜云峰在满屋的酒香和香烟的气息里,熏熏然的想,挺好,那个人没来,小书栋可放心了。
第77章 验血
北平高官云集,相比之下天津就平淡得多,而黄家花园附近的恩光医院,接收了一些炎热中暑的病人,病房倒是不紧张,医生护士按部就班的工作,医院也一派安然的景象。
三楼的一间单人病房里,周澜轻轻摩挲着小宝的额头,那孩子天热贪凉,在自家的大游泳池里和云海叔叔的同学们嬉闹了一下午,又缠着淑梅要冰淇淋吃,淑梅惯着他,给了一碗之后禁不住他小嘴巴巴的哄人,就多给了一些,结果就拉肚子止不住了。
他病了不缠别人,单是一口一句爸爸诶,嚎得十分凄惨。
小孩子的直觉最为敏感,虽然他爸爸不是这个家里最亲近他的人,甚至长时间不在天津,可他还是本能知道,家里凡事爸爸说得算,这一大家子都是爸爸养着的。
恩光医院是名医卞大夫开的诊所,地方不大,但在黄家花园这么中心的位置,很是便利的。贺驷亲自开车送医的时候,本来周澜是要去英租界内的维多利亚医院,路过恩光医院时小宝吵着肚子疼,周澜就抱着孩子直接进了恩光。
不是大毛病,只需要防止脱水,卞大夫亲自接诊,开单子验了血,对着数据仔细看了,就逗小宝吃了糖球一样的口服药,他对跑了一头汗的周澜说:“周先生,不必担心,小孩子的肠胃比较脆弱,不过生生病也是成长过程,并无大碍。”
周澜听他这么说,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谢谢你卞医生,我这个儿子刚才叫的惨,是个肠子要疼断的摸样,我真怕他疼坏了。”
卞大夫微笑,很理解的点头:“孩子嘛,心头r_ou_,一生病就娇,想要父母关爱罢了。”
小宝拉的挺厉害,毫无食欲,卞大夫便开了葡萄糖水。小病房的条件和英国人的医院比不了,但是干净整洁,窗外是交盖成荫的梧桐,并没有盖住窗,留了半张蓝天,几丝淡云。
小宝闹累了,输液时睡着了,贺驷很有眼色的过去在小肚皮上盖了毯子一角,他说:“拉肚子,还是要保暖。”
他小时候馊的烂的都吃过,早就有了丰富经验,只要保暖好了,拉完了也就过去了。
周澜坐在窗下的单人沙发上,习惯x_ing的掏出金属烟盒,刚翻开盖子又自觉不妥,对上贺驷的目光,他把烟盒又揣了回去。
“闲着也是闲着,”他解释着,虽然堂堂团长没必要对班长解释,不过他还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下去,“不抽也行,就是总惦记,习惯了。”
“少抽点,”贺驷查看了小宝的点滴速度,走过来打开一扇窗户,“窗边抽吧,呛小孩。”
周澜点头,起身绕过沙发,侧靠窗,依坐在沙发扶手上,叼上了香烟,贺驷的打火机跟了上来,他轻敲贺驷的手,示意可以了。
贺驷嘴里也叼了一根,就着未熄灭的火柴一气呵成。
二人面对面吸烟,目光又都不看对方,仿佛专心于吸烟这项事业,全都默不作声。
窗外有知了,叫声聒碎一片。
烟雾跟随微风,形状袅娜,慢悠悠地飘出窗外。
贺驷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食指拇指捏着香烟抽得狠。周澜的香烟则是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每吸一口都像在吻自己的两根手指,他微微仰着头,看着窗外逸散的流云。
烟将燃尽,贺驷才下了决心,抬眼看向周澜,对方目光斜向窗外,给了他大半张侧脸。
一年多的时间里,周澜的身体恢复如初,骨r_ou_复又丰健,比在奉天的时候气色好很多。
他想活的时候,就可以活的很好。
狠狠吸掉最后一口烟,单手将烟头弹到窗外,贺驷忍不住了,可就在他张口要问的时候,周澜心有灵犀的收回目光,盯着自己香烟火头说话了。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北平,是吧?”他弹掉烟灰,又吸了一口,香烟夹在指中处,看起来捂住了半张脸,“你好几次都想问。”
“嗯,”被突袭的贺驷一点头,竟然有点紧张,他双手c-h-a兜,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我一直想不通,你九死一生的进了关,不就是想见大哥吗?”
周澜慢悠悠的吸烟,良久才开口:“我也想不通。”
他看着贺驷,眉头不易觉察的皱着,他说:“他朝我开枪,他想让我死,这我都能理解,可我不明白,他既然活着怎么不来寻仇?他不该这样,他出关,进天津去南京,连大西北都去了,唯独不来找我!天大地大,我找不到他,可我在明处啊,他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想不明白。”
杜云峰作为军队里名人,周澜这些日子里可没少听到他的事迹。
“也许见一见就知道了。”贺驷察言观色的提出建议,旁敲侧击的想问周澜下一步的举动。
“他自己要造反,他自己要走的,”周澜边摇头边说,“我就在这,我不会去主动见他,不仅不会主动见,任何有他的场合,我都不会参加,当初他跪下求我要和我一辈子,只有他求我,没有我上赶着找他。”
末了,他意犹未尽的加了一句:“欠他一条命,我等着他来取,但是我不能主动去给他。”
贺驷不置可否,其实他并不相信这些话,千里迢迢的逃出奉天,不就是为了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吗?
他理解不了,如果他是杜云峰,哪怕隔着刀山火海都要找回来。
如果他是周澜,知道杜云峰在哪,拎着刀也要上门问个究竟。
可他不是周澜——所以他爱死了周澜这明明心里爱得发狂,又表现得很冷血很不在乎的样子。他想,能被这样一个人爱着,这是一件多刺激多吸引人的事情。
喉结一动,他咽下一口唾沫。
周澜捻灭烟头,看着他,他知道贺驷想亲近他。
他并不躲,只是垂下眼睑。
能怎么样呢,打也打过,杀也杀过,再打再杀也没意思了。
再说也下不去手,就凭两支手臂,他把他从冰天雪地里抱出来,就凭一张嘴,他一口一口的喂活他,还能下得去手吗?骂还有用吗?
不能了。
他不主动放弃,周澜就真拿他没办法了。
果然,贺驷低头,慢慢靠近他,口鼻里还残留着香烟的气息。
周澜毫无感觉的接受了吻,只是深情与他无关,就好似贴上的不是嘴唇,而是一阵无意而过的风。
这风不是浅尝辄止,从蜻蜓点水到风雨大作,周澜在对方的舌头将要伸过来的时候,推开了对方,无可奈何的拍拍对方的胸膛,算是安慰。
他说:“适合而止吧,别没深没浅的。”
他总是说他没深没浅。
贺驷呼吸乱而重,执拗的想再吻上去,周澜侧开了脸。
非要吻,周澜也肯定不会再躲,毕竟他连r_ou_身都可以借给对方使用。
可他的灵魂并没有在躯体里期待任何欢愉,此时此刻,那灵魂其实还在看窗外的风景。
贺驷努力的压抑自己,双手攥成了拳头,他浑身充满了力量与欲望,却没有去处。
三姨娘和淑梅来了医院。
老太太惦记孙子非要来看看,淑梅都快急哭了,进了病房她比谁都激动,连声说自己不好,没有照顾好小宝。
周澜丢开贺驷,安慰姨娘和淑梅,淑梅的泪珠子终于冲出了眼眶,心疼的握着小宝扎针的手,连声问疼不疼。
小宝刚睡醒,模糊中双眼弯弯一笑,不疼哦梅姨,他嗲声嗲气的说。
“别哭了,小宝都不哭。”周澜抽出西装上衣口袋里的手帕,轻轻甩开,他想了想,伸手去给淑梅擦眼泪,同时声音放轻,像在哄孩子,“他自己要吃的,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哭。”
手帕轻轻的擦,淑梅真的止住了哭声,脸马也红了,她抬手,本意是接过手帕自己擦,她与周澜从无肌肤之亲,今日突袭般的亲近,让她突然羞赧起来。
这一害羞,她就紧张起来,抓手绢时竟然抓住了周澜的手指。
周澜没躲,倒是她躲开了,手绢落在地上,周澜弯腰拾起,淑梅连声说:“我真笨,快给我吧,我回去洗。”
“没关系,”周澜笑笑,把手帕揣回衣兜,又顺其自然的握了握淑梅柔软的小手,“你辛苦了。”
三姨娘眼神非常不好,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听得到儿子对淑梅很有耐心的声音,脸上也就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