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蛋”陆白尘一咬牙,剜了侯代英一眼,目光兜了好几个圈才甩过来。
周澜码牌,笑而不语。
候代臣扫了对家的陆白尘一眼,他和陆白尘不算太熟悉,但他场面上见的人多了,看人能判断个十有八九,而陆白尘家世好又钱多,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作风上放浪形骸,不懂收敛,看起来很张扬。
“二条。”候代臣甩出一张。
见坐在下家的侯代英没吭声,陆白尘一伸手:“我吃。”
“唉唉,”侯代英就等这个时候开腔呢,一把按住陆白尘的手,“轮不到你,我还在呢。”
“那你倒是吃啊,”陆白尘悻悻的收回手,扫了侯家大哥一眼,对方端正魁梧的坐在他对面,不到四十岁的年纪,鬓角一丝不乱,正笑着看自己的弟弟,陆白尘又嘀咕了一句:“属你事多。”
周澜看出来了,这侯代英和陆白尘的关系不一般。
果然,侯代英更过分了,他摩擦着手里的牌面,笑模笑样的把手伸到陆白尘的面前,轻轻放下了,他说:“我大哥的你吃不到,我的幺j-i,你吃不吃?”
这话说的暧昧十足,陆白尘脸红了,一扭身子站起来了,他说:“死猴子,你存心来调笑我的,不跟你玩了。”
侯代英笑得直拍腿,脚蹬着麻将桌往后仰,果然像个顽皮的大猴子,他一抬下巴,继续胡说:“又不是没吃过。”
这下真把陆白尘惹急了,他冷着一张小脸子与其他人再见,唯独不理会侯代英,拨开凳子就往外走。
“欸,还真生气了,”侯代英跟没长人心似的,从座位上跳起来,追了上去,在门口拉扯对方“说走就走,脾气见长,这不好几天没见,跟你玩呢么。”
“滚蛋”陆白尘自觉丢了脸,抽出胳膊,气呼呼的穿过走廊就往大门方向去。
只听侯代英狗腿子似的追出去,好似羊叫似的呼唤了声“宝贝儿……”
周澜和候代臣互视一眼,心知肚明。
候代臣显然已经习惯他弟弟这个品行,笑着说:“管不了,他们厮混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说让小英好好成个家再出去玩,也没人管他,不听我的,见天的胡作。”
给对方点燃香烟,周澜自己抽旺了火,吐出一口烟雾才不以为然的开口:“撒着欢的玩还能玩几年?随他去吧,”随后他开玩笑:“好在那陆先生也生不出个一男半女,弄不出人命来,你这个警察厅长也不必太过虑啊。”
候代臣笑了,呛得咳嗽起来,周澜回头和老妈子喊:“吴妈,倒茶,拿条热毛巾。”
“我倒希望他弄几个小人出来,我家仨闺女,我太太身体不大好,恐怕是再难有生育。卓华要是有个男孩,我家老爷子就不会这么看不上他啦!”候代臣不拿他当外人,讲起家事,“周兄,你倒是不耽误,年纪轻轻,儿子好几岁了。”
“候兄要是想要儿子,恐怕想给你生的人排着队的来!”周澜泯然一笑,“侯太太好福气,找到候兄这么一个重情的人。”
“这可不敢当,”候代臣笑,“我这成天打打杀杀的,不是抓这个,就是逮那个,还重情呢?”
“不冲突,”周澜看着他,“就这世道,不打打杀杀就是被打被杀,一大家子人呢,咱们能吃苦受罪,家里老的小跟着遭罪?不敢想啊”
候代臣点头,深以为然,谁都是从无知少年一路走过来的,千磨万险的练就一副硬心肠。
当初二人相识,都不是好惹的人物,可是三言两句间却很投缘,互相赏识能力,也对对方那种乱世独善其身的无奈心有戚戚。
兼济天下固然伟大,能顾好自己这一亩八分地,让跟着自己吃饭的伙计吃好穿好也是不小的造化。
二人交谈之时,侯代英生拉硬扯的把气鼓鼓的陆先生哄回了牌桌。那陆先生东扭西扭的偏不看侯代英,仿佛对方只配对着他的后脑勺,搞得侯代英东只能声东击西地甜言蜜语。
“还真生气了,”侯代英赔笑,把人往椅子上按,“今天没外人,又不是在外面,你害羞啥?”
“你还说!”陆白尘好似不情愿的坐下来,身体扭了几道弯,凭空飞了个白眼,“就烦你死皮赖脸的。”
“我也就和你死皮赖脸,”侯代英说着,按着肩膀的手就滑到陆白尘的后颈处摸不够似的摩挲。
候代臣拳头凑到嘴边,清了清嗓子,轻声说了一句:“卓华你好好打牌。”
知道自己大哥是个中规中矩的人物,差了十岁的年纪,就跟差了一辈人似的,侯代英嘿嘿一笑,钻回自己座位,戴着蓝宝石金镏子的手就伸了出去:“打牌打牌嘛。”
这么一笑一闹外加一哄,气氛愈发亲密了许多,期间侯代英话痨,就扯到了周澜身上,他好这一口,直觉周澜也是这方面也不是白丁,他早就怀疑周澜当初与杜云峰关系并非兄弟那么简单。
不过往事不方便提,他就旁敲侧击的问了句,说周澜要是回天津,可以多带小嫂子出来逛逛。
周澜码着牌,本来想说,我没有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头也没抬的说,等我正式娶她过门再说。
稀里哗啦的麻将声里,周澜忽然想,不知道云峰身边有人了没有。
酷热难熬的夜晚,他打了个冷战。
鏖战至天亮,大家打着哈欠,抻着懒腰去餐厅吃早饭。
候代臣已经连着忙了好几天法租界工部局的事情,一夜鏖战疲累不堪,熟人之间也不必客套,直接跑去楼上休息。
周澜身体初癒,强撑到天亮,侯家早饭预备的瘦r_ou_粥十分可口,但他只是潦Cao的吃了几口,困意甚浓,便要告辞。
侯代英精力旺盛,唤来司机送周澜回家,见大哥已经上楼,便拉着陆白尘使劲亲了一口。
他光天化日的不忌讳,周澜却晓得非礼勿视,转脸看见侯家司机跑进客厅,那司机一进来就说:“周先生的司机在啊。”
周澜正lū 衬衫袖子,哈欠打了一半,他发呆的想了想,才随口说:“我家这个司机,平时只接送老太太和我儿子,难得这么有眼色,这大清早的。”
侯家司机却说:“不是的,周先生,您的司机昨晚一直在。”
周澜系袖口的手慢下来,然后哦了一声,询问:“那个黑得跟煤球的小子?”
侯家司机不知如何回答恰当礼貌,迟疑了一下,终于点头,心服口服的说:“是有点黑。”
侯代英送周澜出去,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总跟着周澜的那个黑小伙,“是你那个警卫班长吧?”他问。
被他一只胳膊搂着脖子“挟持”的陆白尘这时停下挣动,“诶,是那个人呀,”他说,“我记得,黑是黑点,但细看五官挺俊的,身板也好,腰是腰腿是腿的!”
陆白尘这个人浑身散发着富家公子哥的气场,自身有钱,又会赚钱,摸样长得也好,哪哪都上档次,唯独有点s_ao气,见到英俊的男人就迈不开腿。
这个缺点他不自知,侯代英却敏感的很,胳膊一使劲,他把对方的脸搂了过来:“你还细看?你啥时候细看的?”
“哎呦,疼,”陆白尘又开始继续挣动,“你可真霸道。”
二人眼看到缠打起来,周澜在一轮正在升起的旭日之中,眯起眼睛,一早上就这么烤人,可见昨晚的闷热得多难熬。
他没心思多管那一对欢喜冤家,头也没回的挥挥手,笑着说了一句:“你俩继续打,别客气,我自己走行啦。”
丢下那二人,他快步出了侯家大门,果然,昨天停在恩光医院的汽车此刻停在此处,听到脚步声和侯家看家护院的门房们纷纷问候“周先生好”“周先生慢走。”
贺驷抬起头。
周澜站在石头台阶上,目无表情的盯着他,目光从一地烟头扫过,缓缓走下来,说:“没让你等我。”
“我想等你。”贺驷皮鞋尖端捻碎了一个烟头,头低着,目光挑上来,看了他一眼,又飞速的垂下,仿佛做错事情的是他。
周澜就真的挑不出他的错了。
汽车开出去一条街,周澜指令他转了几个弯,来到一条小街上,早上卖菜卖小玩意儿的早市出摊了,小街很热闹。
“我小时候,会和云峰来这吃东西,”周澜对着一碗细面说话,“我看起来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其实名不副实,上学的时候不露马脚,放学以后就得省着花钱,云峰小时候懂事的很,自己的生日也不肯说,就找个面摊悄悄吃碗面。”
贺驷坐在对面的板凳上,这个面摊是给出工的下层人开的,简易的桌凳很局促,他本就长胳膊长腿,做在那显得有点突兀。他静静的听,刚刚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大碗,第二碗吃了几口,突然周澜开口,暂停了他的饥饿。
“你吃你的,”周澜看他停了,就催促,“饿了一宿了。”
贺驷嗯了一声,继续吃,可是动作慢了很多,注意力已经不在面上了。
“你也百精百灵的,怎么到我这就变成了闷葫芦?”周澜挑着面条,并没有食欲,他很困,但他知道贺驷肯定饿得不轻,“你让人知会我一声,我晚上打牌,你睡好了再来,你说你遭这个冤枉罪可值得?”
筷子慢下来,贺驷低声说:“值。”
周澜让他气乐了,于是笑着问:“哪值?我倒要听听,哪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