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峰不解的望着他,缓又缓放下欲起的单膝。
“你跪着听,”周澜很认真的说,“周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杜云峰认祖归宗。”
“你说什么呢?”杜云峰有点听不下去了,要挣动,他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周澜打的什么算盘。
“你跪好,”周澜语气严肃,“你以为谁都有机会认祖归宗吗?你以为知道亲爹娘是谁,就一定能认吗?你生在福中不知福!”
“周家列祖列祖在上,杜云峰你听好了,记好了,以后不要都不要忘——你是周家嫡传的子孙,唯一的骨血,你父亲是周悍世。”
杜云峰:“你在说什么?”
周澜不看他,而是望着那一排排的牌位,每一位都是周家先人,都是他的祖宗,是他名正言顺的证明人,而今天,他得把这传位还给它真正归属的人了。
鸠占鹊巢者,要主动还债了。
“你母亲柳氏,本是津门的名伶,你父亲过世的时候,她已经身怀六甲,可是当时周家顾忌脸面赶走了她,是杜管家收留了她,当然最后还娶了她,所以有了你弟弟云海。”
“你娘死的早,再也没回过天津。老杜是周家的管家,他是你的养父,你十六岁那年,周家……走水,”周澜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用清朗的声音掩盖了心虚,“你养父当场毙命,你和云海就留在了周家,这些你记得吧?”
“有印象,”杜云峰的脑袋在周澜每提到一个名字的时候,就会有模糊的脸庞出现,“记不太清。”
养父老杜,弟弟云海,他记得,虽然记不清,但这些人模模糊糊的都回来了。
“老杜一死,这个秘密就没人知道了,”周澜说,“我……是在一次意外中得知的,不过我很自私,又怯弱,想着周家是我名正言顺的根基,而让你去做个仆人的养子,你从小就待我好,我其实都知道,我其实也需要你跟随我,听我差遣。”
“现在也可以,”杜云峰不看成排的灵位,那不是他看重的,他仰头望着周澜紧皱的眉头,心里替他难受,“现在以前并没什么分别,我……”
“听我把话说完。”周澜打断他。
“我也一度这么认为,我想我只要对你好,对你一直好,弥补你,陪伴你,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周澜继续说,“可惜我这是自欺欺人。”
在杜云峰不解的目光里,周澜低下头,终于他再一次鼓起勇气看着杜云峰的双眼,说:“云峰,我们是打小的朋友,是经历过生死的兄弟,还曾经是……夫妻。”
杜云峰激动了,霍的一下站起来,一把将周澜搂住了,心里狂跳不以,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亢奋里,没有注意句话里的“曾经”两个字。
“慕安……我的小慕安。”他个子高,低头便埋进了对方的脖颈肩膀处,他的小慕安真好,抱在怀里真的太好了。
周澜没动,等待杜云峰平静了一些,他轻轻推开对方,拉开了距离。
“今天,我说出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周澜顿了顿,“至于我,是再也没有资格跪祖宗了,以后周家,该尽的孝,你责无旁贷,这是我对周家的交代。”
“我们还是兄弟,”杜云峰笑,他握着周澜的双臂,“我们还要在一起。”
周澜摇头,拿掉杜云峰的手,手从内怀里掏出一枚亮晶晶的戒指。
“云峰,我们是兄弟,这个谁也改不了,但是——”他拉起对方的手,将戒指放在掌心,握着对方的五指合拢,“这个还给你。”
那枚戒指与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一模一样,他历经苦难与荣耀,那枚戒指他都不肯摘下来,最穷最饿的时候都不肯当掉,就是冥冥中割舍不下,他不记得当初的誓言,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东西重要,长在他的手指上,摘不得,丢不得。
“慕安,你怎么了,你说了这么多,让我想起过去,又不肯与我重归于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不肯,是不能了。”周澜不再看他,望着祖宗牌位,“有些错犯下就不能再改了,当初我们要打要杀,不会永远无果,我没有勇气告诉你为什么我们反目成仇,因为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我身边的人也经历不起了。云峰,我们已经是过去了,覆水难收,情爱这东西与你我无缘,我说了这么多,希望你能好好善待干娘和哑叔他们,至于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要再有瓜葛。”
“你疯了吗?”杜云峰恼火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被扑灭了,“你明白告诉我,到底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你到底恨我什么?”
“是你恨我。”
“我不恨你!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杜云峰吼了,他抓住周澜的手腕,整个人蛮横起来,“你他妈的明明就喜欢我,我从小就看惯了你这个心里装事情的样子,别想瞒我。”
他非常生气,周澜带着无情的面具,伤他的心,他恨得牙痒痒,不知从何下口。
搂着人他就下了嘴,吻着脸和嘴唇,他不信,他的人还不受控制了不成?
“云峰,”周澜努力挣动,“你别发疯,你听我说,我们这样挺好,你身边有人照顾你,我……也有人了。”
杜云峰像中枪了一样僵住了,他捧着周澜的脸,难以置信的低语:“你有人了?”
“对,所以我不能在一起了。”
杜云峰缓缓放下了手,大气都不敢喘了,垂眼沉默了一会,他再抬眼眼神就变了。
周澜看得胆战心惊。
他知道杜云峰有很恶的一面,不然不能当土匪,烧杀劫掠,但他从没这种眼神看过他。
“啪”的一耳光,打得周澜眼冒金星,他毫无防备,这一巴掌力道之大,几乎把他扇到墙上。
脑袋一热,鼻子里面流出热烫的液体。
“我有人,是因为我脑子不好,”杜云峰抓住他的衣领,把人搡回来,“我以为宋书栋是你,我把他当你爱着,再挖心挖肺那也是冲着你。”
“你可真行,我还活着呢,你就找了新人,你是不是贱啊?”
他反手又是一巴掌,“你就那么缺男人?”
周澜脑袋里面嗡嗡的响,思想好似跳出体外,看着推搡的两人,他想,他怎么打我?
他还有脸打我?!
一甩头,他看清了杜云峰,同时一拳就挥了出去,从下颌直冲而上。
“你还有脸打我,要不是你不分青红皂白杀我,怎么会闹到今天这样!没错,我就是缺男人,谁对我好,我就和谁好,你他妈的管不着,我为了你得罪了日本人,在察哈尔被人追杀,连死人r_ou_都吃,你那时候正搂着姓宋的做升官发财的美梦呢。”
在杜云峰站稳之前,他发疯了一样扑上去:“让人家堵在洗手间里,你和我要私奔,私奔,哈哈……”他狠狠的拳打对方,“老子那么贱?你跟人家指天发誓完了,回头到我这破镜重圆,那小子怎么指脸骂你的,你忘了吧!”
他心里压着恶气,从北平回来就压着的恶气,一口吐在杜云峰脸上。
杜云峰躲闪着对方的拳头,气得毫无章法乱还手。
“要不是你把我摔下山崖,我能把之前都忘了吗?我他妈的是忘了,你听不懂人话吗?”
“你忘了?”周澜气愤,夹杂着委屈,完全无法平复,他跳起来,抬脚往对方身上剁,“你忘了你就对了?我早就想什么都忘了,要不是因为你,我遭不了这么大罪,杜云峰,我他妈的上辈子欠你的!你怎么不去死?”
太恨了,他们真是恨毒了了对方,挖心挖肺的给对方,对方不稀罕。
他们大打出手,惊动了勤务兵,等小兵跑进来的时候,周家祠堂的牌位东倒西歪,香案倒了,香炉翻在地上,而二人滚得一身烟灰。
杜云峰正抓着周澜的头发往地上撞:“你他妈的试试摔坏了脑袋能干出啥!”
杜云峰是只身来的,宅子里都是周澜的警卫班,看这架势直接就扑上来了。
双拳难敌四手,加上杜云峰的注意力都在周澜身上,很快被几个精壮的小伙子按在地上。
周澜头发蓬乱的站起身,白衬衫已经变成了灰布条,从下巴到前襟都是斑斑血迹,他摇晃着站在杜云峰面前:“杜旅长,你看,我们都不是什么善类,到此为止吧。”
杜云峰四肢被按得死死的,他怒目而视,忽然红唇白牙的一笑。
他说:“周澜,你跑不掉,你是老子的人,一辈子都是,老子*你没日够呢,轮不上别人。”
周澜脸腾的一下红了。
几个小兵傻了,连面面相觑的勇气都没有。
周澜抬脚,稳准狠的剁到杜云峰的胸口上,将人踹成了佝偻的大虾米。
“杜云峰,你记住了,”周澜一字一顿说,“这话你再让我听见,我活扒了你的皮。”
杜云峰疼得喘不上气,表情说不上是哭还是笑,他面色发白,唇色发青,伤得颇重。
周澜毫无怜悯之心的丢下他,带着人走了。
一直坐到了汽车上,他还在发抖,良心喂了狗了,我给你,是为了让你有一天取笑羞辱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