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代英巴拉巴拉的说着,杜云峰脑子里轰轰作响,跟开了锅似的。
几条线索纵横交错,他复原不出完整的故事,只是凭着自己对险恶人心的了解,理所应当的搭建起了他和“周先生”二人的恩怨框架脉络——
他和周熟识——二人一起做过生意——周是汉j-ian——二人翻脸厮杀……
至于这厮杀的原因——
杜云峰空荡荡的脑海里只能想到只有那么一个可能x_ing,与钱有关,周澜有日本人做靠山,要剥夺他的生命与财产。
目前来看,周做到了一半。
他一分钱就没带出关外,叫花子一样落地到天津。
幸好他还有命在。
杜云峰默不作声,乍一看在默默的听,侯代英叽叽喳喳的说,因为兴趣盎然所以十分投入,也没留意对方其实是在走神。
这一下午,杜云峰没恶作剧到侯代英,倒是自己数度齿寒发冷,也说不上为什么,他本来对刀枪棍木奉浑然不怕,反倒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唯独每每听到“周先生”这个词,联想到他想致自己于死地,他就感到从心口里往外冒寒气。
侯家大宅当晚大宴宾客,算是答谢大家的探望关怀,从利顺德请了两名大厨来家里,众人乐得愿意,兴师动众的去利顺德固然够档次,但把家里的饭菜办成利顺德水准,天津卫也没几个人物有这个脸面。
杜云峰无心再费力演戏应酬,便趁着侯代英应酬他人的空档,直奔门外走去,有好几个人奔着而来作势要攀谈,他一概点头掠过,丢下几个颇有头脸的人物尴尬在原地。
最后还是迎来送往的老海眼尖,小跑着去拦,杜云峰才站住脚步说身体不适,先走一步。
老海赶忙回身通知了主人,侯代英急三火四地追了出来,那杜云峰早已经出了侯家大宅,大步而行,侯代英叫了一声“杜哥”,他才不得不回头。
“杜哥,”侯代英追上去,“哎呀我可是个病人,杜哥你得给我面子,都要开席了,怎么说走就走呢。”
“我有事,得马上去办。”杜云峰没心思再和他扯,便拱手告辞,扭头便走。
侯代英其实刚才打发了家丁去请候代臣,他本来下午就该请的,只是私心甚重想和杜云峰先谈谈“土货”生意,便拖沓到晚饭时分才亲自挂了电话去候代臣家,候代臣听说是杜云峰来了,便二话不说放下公务,电话里说自己马上就到。
没想到侯家家丁开车去迎的功夫,这杜云峰竟然要走了。
侯代英自我感觉这一下午和杜云峰聊的还不错,便撒个娇似的从后面扑了上去:“杜哥别走。”
哪知他甫一上手,那杜云峰便背后生了眼睛似的,他那手都没搭上对方肩膀,就觉得手腕被人攥住了,一麻一疼的功夫,就被扭住胳膊了。
黑夜降临,黑色洋铁的花样路灯在这条闹中取静的街上并不算明亮,无边的黑暗,朦胧的明亮,一个高大的影子,眼前一晃,就把他罩住了。
侯代英忽然就心里一凛。
“杜哥,闹着玩的,没别的意思!”
杜云峰很快松开了他,顺势往海连江那边一推:“候老弟,我今天真有重要的事,改天再聚,告辞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的走了。
第60章 新年新气象
侯代英这次没有再去搂抱追赶,只是原地楞了一瞬,下意识的用手摸脖子.
老海凑上去,问他赶紧回去招呼客人,那一大院子的贵客来宾还等着呢,就觉得侯代英神色有些不对.
“没事,就是有点奇怪.”侯代英摸摸脖子,也没想起其他,只是只觉上后背忽然发冷,汗毛立起来一瞬,又趴了下去。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悻悻的一扭身回宽门大院去了。他毕竟不是个心思单纯的二世祖,混江湖还是有些经验的,他进客厅前回身和老海交头接耳的交代了两句,便满面笑容的开席去了。
杜云峰独步而行,先往那车水马龙的劝业场转了一大圈,钻进裁缝店慢条斯理的选面料看样式。罗锅裁缝给他上下前后的量了尺寸,他在镜子前对着纸壳打样好一番挑剔,心满意足之后又转到后福里的春华戏院高价买了两张票,门口徘徊没一会儿,就搭话上了一位摩登小姐,也不知是旧识还是新欢,挎着胳膊就进去瞧戏了。
暗中跟着的小厮就此打道回府,与管家老海交差去了——那杜老板该是色急,约会女人去了。
春华戏院最是繁华,今晚这出唱的《群英会》,请的马连良,人山人海的热闹,不过还没等到诸葛孔明出场,杜云峰便撇下新欢,后门一闪身,消失在黑夜里。
这一晚他得到了好多信息,看似冷静悠闲,实则脑袋里乱成一锅粥。
从宋书栋那,他对周澜这个名字充满了恨意,一个十恶不赦的汉j-ian,要杀他。
从侯代英这,他判断出,周澜这个人不止是他的仇人,还是他的合作伙伴,是他曾经信任的人。
一个十分信任的人,要置他于死地。
不论因为什么,这都不符合他的江湖观,换句话说,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他认为,他做不出来。
兜了个大圈,回到戈登道的洋房。甩掉身后有尾巴,他才不会给宋书栋招灾。
隐隐约约,他意识到,这片陌生的土地,是他曾经辗转腾挪过的舞台。
他落幕了一出旧戏,心无杂念的上台演出新的一幕,灯光一打开,在他眼里是一出新戏,可台下那一双双眼睛却是曾经的老看客,黑暗中视线,带着各种想法和意图,一道道s_h_è 向他。
现在还只是认出了他,谁知道接下来是喝彩掌声还是暗杀的枪管呢?
天一亮,宋书栋从客卧醒来,正要起身弄点吃的然后去上班,却不期然在客厅遇见衣冠端正的杜云峰,再一细看,竟是彻夜不曾合眼的摸样。
“杜哥,你刚回来?”宋书栋本来前几天还有些担心他,但是看他大模大样的招摇了几天,不曾有半分危险,就放下心来,正式打算好好工作,在天津卫扎下根来。
杜云峰将一杯热牛n_ai推向他:“喝吧”,他看起来并不疲惫,眼睛里竟然还多了一丝清明的意味,看着宋书栋喝牛n_ai,啃冷面包,他继续说道:“钱和需要随身带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一会你去车行叫辆车,我们马上离开天津。”
宋书栋闻言放下杯子,急忙咽下牛n_ai:“出了什么事?不是好好的吗?还没找到你的亲人呢。”
“我不记得我有亲人,”他看宋书栋突然紧张,就刻意平缓了声音,安抚对方杯弓蛇影的胆量,“我怕等来的不是好人,我也不确定我以前在这干过什么,被人认出了未必是好事,昨天有人跟着我,这肯定不对,书栋,我们得走。”
“嗯”宋书栋紧张的一点头,攥着杯子的手都收紧了,“咱们往哪去?总不能回关里吧?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呢。”
“不回,”杜云峰掳了一把他早上还没梳理的头发,“我们往南边去。”
二人也没有多少行李,带着几千块钱,和一小竹箱随身衣物,在火车轰鸣中,离开了天津。
漫无目的的,随波逐流。
一路向南。
整个中国沉浸在严冬的寒冷中,他们隅于铁皮火车中,穿越黑夜与白天。
从北向南,沿途的万家在团圆,只有他们在一路逃亡,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不知该在哪里停歇,只知道要躲避,躲得远远的。
除夕夜里,一片白蒙蒙的水雾汽笛声中,列车到达终点站。
一阵哨声之后,车门缓缓打开,宋书栋跳下火车,亢奋的回头喊:“杜哥,我们到啦!”
拎着竹箱,杜云峰随后踏着铁台阶而下,摘掉礼帽,抬起头,看到白色石牌上的大字:南京
他的双脚迟疑地踏上南京的土地,他还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有人开始新的人生,有人却在忙着谢幕。
数千里之外的关东大地,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奉天郊外保安团,负责巡逻的一小队士兵步履整齐而急切的跑回营地,兴高采烈的和下一队士兵交接。
这一圈的巡逻任务比常规要重,农历年的节骨眼上,保安团负责的关东军奉天司令部外围保安任务自然不敢放松,而且按照团长本人下的命令,还重点加强了金矿内外的把守,工人进出十分严格。
虽然年根底下,工人已经大部分回家了,但是守矿的警戒没有丝毫放松,处处荷枪实弹,偶有日本军人,也要查核身份,报对当晚的口令才能进出。
外人看来,严防死守的金矿与利益相关。但只有周澜知道,废弃的旧矿道里,那一箱箱的所谓废弃物,其实都是纯度极高的□□。
只有他知道,连搬运的马营士兵都蒙在鼓里。
保安团已经俨然日军第二的队伍,在伪军当中,能混成他们这个层次地位的,整个关东大地上,也找不出第二支了。
老百姓背后管日军叫鬼子,管他们叫二鬼子。
当然,只是背后,当面谁敢呢?
胆子大的充其量敢和山里的土匪叫嚣,却不管挑战保安团,这支二鬼子军队暴虐程度不亚于鬼子,搜刮的本事,镇压的手段,因为知根知底,往往比日本人还更胜一筹。
他们是彻底的投靠日本人的,换来的是比其他伪军更多的信任和更多的粮饷。
当然,他们是不靠日本人那点军饷的,团里的烟土生意几乎垄断了千里关东,承德奉天这一线,只有周团长的旗号能走得通,从热河一进山海关,只有保安团的卡车能顺利的将一板板的大土平安运抵奉天,沿途的队伍都要保驾护航,连日本驻军都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