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栋!”他忽然洪亮的开口。
背影转过头,大眼睛尖下巴,隔着一桌桌专心致志的脑袋,他望到了众人拥簇的杜云峰,他张嘴喊了一声“杜哥”,声音太小,被嘈杂的人生淹没,于是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小鱼似的,在鹅卵石的间隙中奔游过来。
“杜哥,好久没见到你了”他面对杜云峰,笑着,很开心。
其实离上次见面也没多久,不过杜云峰压根就没在意对方讲什么,他皱着眉头,审视着他,有些厌烦的问道:“我给你钱,你跑来赌?”
宋书栋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急忙解释:“杜哥,我没有,我在这里做事赚钱。”
经理看二人相识,一个又给另一个钱,估计关系匪浅,于是马上拍手堆笑的拉过宋书栋:“哎呦,小兄弟,你认识杜副官啊,怎么不早说。”转头对着杜云峰笑成了向日葵:“杜副官呐,小宋,哦不不不,宋先生在我这里工作,我要早知道是您的熟人,怎么样也要当个副经理才合适,您别怪我不识泰山啊。”
杜云峰不接茬,面色依然不善,只是对着宋书栋玩味的说了句:“你长本事了。”
随即他朝经理不冷不淡的说:“李经理,这是我的一个小兄弟,我不爱看他在赌场做事,以后他再来,你要告诉我。今天,我就把人领走了。”说完微微欠身,抓住了宋书栋的手腕子往外走。
拉孩子似的把宋书栋扯到街上,塞进汽车,宋书栋看他冷着一张脸,也不敢多言,乖乖坐好,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这个月的工钱还没拿。”
杜云峰居高临下的斜了他一眼,宋书栋彻底闭嘴,低头。
一路无话,到了宋书栋的住处,是个带院子的三间平房,院子里堪称干净利索,除了一根晾衣绳什么都没有。
宋书栋掏钥匙叮叮咚咚的开房门,杜云峰只听头上扑棱一声响,抬头一瞧,原来是屋檐下有一个泥疙瘩的鸟窝,开门的声音惊飞了鸟。
杜云峰顺手拾起墙边的烧火棍作势要捅。
还没等捅到,胳膊被宋书栋拉住:“它又不碍事,窝里有鸟蛋,我前几天看见过。”
杜云峰把烧火棍往地上一丢,心想反正拉屎拉你头上,你养着好了,抬腿进屋。
西厢房的门上锁,堆放房东的杂物。中间的屋子既是厨房也是饭堂,一大一小两个灶台,靠墙放着八仙桌和两个木凳,八仙桌上有个白铁皮烧水壶,两个粗磁的敞口碗摞着。
掀开蓝花布门帘,杜云峰看了眼里间,再扫一眼这低门矮户的门框,他只能一低头,钻进屋子里。
“我以为小满会给你租个好点的房子。”杜云峰站在屋里打量,半个屋子的大炕,被褥叠成一摞,规规整整的安置在角落,一个小炕桌放在中央,擦得一尘不染。几只木头衣箱摞在地上,杜云峰掀开铜扣往里看,几件单衣,少,但叠得规整。
房里再无他物。
杜云峰坐在炕边,炕也矮,他就伸直了大长腿,四仰八叉的占了半个屋子,他扬了扬下巴:“书栋,你过来。”
同样是叫名字,口气却与当年在黑鹰山不同。
宋书栋当年怕他躲他,现在不躲了。走过来,想往杜云峰身边坐,想想没敢,就顺着炕沿坐远了点,两条腿在炕边晃悠。
“你平时怎么吃饭?”杜云峰发问。
宋书栋低着头,小声说:“在外面吃,馄炖,包子,面条,卖什么吃什么,我不会做饭。”
杜云峰大长胳膊一伸,把对方扯过来,攥攥胳膊,又探手去摸肋下。宋书栋身上一紧,忽然坐直了,看着杜云峰。杜云峰知道对方眼光异样,他不理会,继续在后背上摸了两下。
宋书栋没躲。
杜云峰收回手,低头说:“你不怕我了?”
宋书栋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有点怕。”
杜云峰觉得好笑,他就喜欢在这种小嫩少爷模子的,以前总要强迫宋书栋才会就范,如今y-in差阳错,这小子嫩模嫩样的不躲了,可自己也早没了这个心思。他又说道:“不要怕,我不欺负你,说话和蚊子似的,我还是直接摸来得快。”
宋书栋腼腆一笑:“我胖了。”
“胖个屁,天天吃的什么东西,钱不够和小满要,吃能吃几个钱。”杜云峰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本身又是个仗义的x_ing格,才不在乎对方多吃几口。
宋书栋连忙说不要不要,然后鞋也没脱,手和膝盖并用,爬到炕里,从被垛底下掏出个小布袋。布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摊,全是大票,看数量也不少,他抬头阳光灿烂的笑:“杜哥,你看,你留给我的钱我还没用,我想自己养活自己,我在赌场学了两个月,已经学了不少门道,读书没用,我想多赚点钱。”
对于这个头脑简单的想法,杜云峰嗤之以鼻,他伸出一只手架在炕桌上,对宋书栋说道:“过来,和我掰腕子”
宋书栋不明就里,挠挠头发问:“掰腕子干嘛?”
杜云峰没这个耐心,一拍桌子:“哪那么多废话,伸手!”
他嗓门不大,但宋书栋又是一哆嗦,不受控制的伸出手。
一二三,宋书栋手上使劲,杜云峰纹丝不动。
“用最大力气。”杜云峰命令。对面的宋书栋脸都憋红了,怕讲话漏气,瞪着眼睛点点头。
杜云峰突然腕上发力,没怎么费劲,将对方的手臂软绵绵的按了下去。“就这么点力气,还想混饭吃?你有这个本事么,就算赢了钱你都带不出赌场。”杜云峰盯着宋书栋说道,而对方正红着脸眼泪汪汪的揉手腕子。
“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你几岁了?你活回去了。”杜云峰呵斥。
“十七。”宋书栋以为他真的问,就如实回答。
杜云峰心里盘算了一下,当年在黑鹰山,这小子才十四,心里暗叫造孽。可表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唬着一张脸,很严肃的和对方说:“有人想读书可偏偏读不了,我供你读,你还不去,你说你是不是不识好歹?”
宋书栋还是揉着酸酸的手腕,张嘴差点有了哭腔:“读书有什么用,我全家都死了,我谁也保护不了,我跟你,你又不要我。”
杜云峰知道他心地单纯善良,从衣食无忧的少爷秧子一下变成了孤苦无依的小孤儿,肯定很多吐不出的苦楚。看着他,杜云峰就想到十六七岁的周澜,日子过得不好,心里苦,没人帮,四处防备着被人欺负。
杜云峰心里一软,也不再那么严肃,缓和的说道:“行了,别哭出来,我最烦人哭。我给你报仇的时候,你不是说当牛做马报答我吗?给你个机会。”
宋书栋闻言睁大了眼睛,硬是把刚才s-hi润水汽生生憋了回去:“嗯,我不哭,你说。”
对方很乖,杜云峰把他端端正正的立在对面,认真的说道:“你好好读书去,等你学好了,我就用你,我不缺打打杀杀的手下,等你念明白了,我……”杜云峰闹心的抓抓自己毛茬后脑勺,他一时还真想不出能让对方干啥,他那边所有和文字打交道的事都是周澜顶着,能分配给他啥呢,可话赶到这了,他顺嘴胡诌:“给你个账房先生当。”
在宋书栋的家里,原来的账房先生就是个长雇的下人,比一般仆人地位高点。但宋书栋觉得杜云峰现在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能给他当账房先生已经很好的差事了。而且论私心,他现在举目无亲,杜云峰虽是个粗野,欺负过他,但同时亦对他有恩,不依靠他又能依靠谁呢?这样想来,这差事算是很好很好了。
见对方听话,杜云峰也就放心了,到院子里呼喝了手下离去。
宋书栋追到门口,趴着门框问:“杜哥,你什么时候还来?”
杜云峰一只脚踏上了汽车,并不犹豫,上车坐好关门,然后摇下车窗,说道:“我要是来,肯定因为你惹事了,来收拾你。”说完给司机做了个出发的手势。
天色擦黑,他掏出怀表看了看,快到吃饭的时间了。最近周澜逮到宝似的和小宝儿疯玩,倒是真喜欢,有好吃的直接往孩子嘴里塞,上次直接塞了一个r_ou_丸子,把小宝儿憋的脸都青了,还是杜云峰拎着腿拍猛后背,硬是把r_ou_丸拍出来了。
可那小东西没脸,缓过一口气来还和周澜好,看见大人吃饭就拍着沙发嗷嗷叫,周澜当个宠物似的养着,喜欢,就是不知道心疼。
得赶紧回去和小慕安吃饭,要不那爷俩有生命危险,催促之下,汽车一路狂奔回了团部。
杜云峰忙外面的生意,经常不在团里,团里的事务都有周澜把持。
日子过得一派祥和。
看起来周澜对李伯年的事似乎善罢甘休,杜云峰知道这不是他的x_ing格,但时间久了,也就逐渐放松下来。
就在一派祥和的某天,周澜突然把杜云峰和黑鹰山的弟兄召集到团部会议厅。
会议厅大门紧闭。
让杜云峰心里拧巴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这段平和的好日子里,周澜私下派人找到了李伯年的老家。
“你们和外边的人不一样,都是跟着云峰共患过难的。”周澜站在杜云峰身后,一只手压着杜云峰肩膀说道。
杜云峰坐在会议桌前,他不论是当孩子王还是土匪头,从来都老大的角色,如今水到渠成的坐了二把交椅,要听命与他人,要忐忑别人口中下文到底如何。作为一只典型的雄x_ing动物,他不舒服,但因为那是他的爱人,他也认命。
会议开始前大家还嘻嘻哈哈的,听周澜语气不对,开始静下来,只听周澜继续讲道:“我当你们为心腹,富贵之后没相忘,这话不夸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