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上海那边极司菲尔路76号的俞主任都亲自来了南京,作为汪主席的得力助手,亲自和杜云峰吃了一顿刀光剑影的晚餐。
说到那天的晚餐,饶是杜云峰久经沙场身经百战,都差点没命吃完。
那天在饭桌上的一众人物,除了汪主席是个文化人之外,以杜云峰的直觉判断,都不是好惹的人物,那个俞主任把76号都变成了魔窟,连日本人提起来都要色变,余下几位也是76号的得力干将。
这顿饭,名义上汪主席给杜云峰接风洗尘,实则对他的政治考验,但凡有怀疑,是绝不可能让他有活着出去的机会的。
在重庆时,为了让杜云峰接受这个任务,蒋校长与他长谈许久,认为他是最佳人选。理由有三。
一是他在军队颇有政治威信,汪伪政权没有自己的军队,正是缺乏有号召力的军队领袖人物,杜云峰可谓是最佳人选。
二是杜云峰是张司令的老部下,而蒋校长本人因为西安的事件,一直将张司令软禁,在外界看来,杜云峰因为此事,一直受到政治排挤,肯定心有怨恨。
三是杜云峰的黄埔出身,更容易与汪伪政权里的黄埔谱系人物拉上关系,更容易打入敌人内部。
而杜云峰就个人风格而言,他一向开朗健谈,善于拉拢关系,又是个胆大心细的主,关键时刻往往敢于拼命博取生机,实在是做高层潜伏人员的好人选。
杜云峰接受了这个任务,条件是等策反了几个汪伪政权里的高层人物,他就官复原职,还上他的战场打他的仗去。
所以他此行来南京,旨在策反、劝降几个政治高层人物,尽管军统的戴主任一再却说他进入军统,他却始终不肯同意。
“戴主任,我还是好好当我的军长吧,您这个军事统计局啊,我来可不合适,就算您让贤把局长的位置给我,我也是官降一级啊。”杜云峰与戴主任颇为熟识,就开起了玩笑。
“云峰,你就笑话我吧,”精明强干的戴主任依然不死心,劝他道,“就是让你挂个闲职,档案里记上一笔,我这个局级别不高,可是……”他忽然降低了声音,“可是委员长器重的很,工作业务又不需要公开,资金上、人脉上特权可不是其他部门比得了的。”
“老戴,谢啦。”杜云峰一拍他的肩膀,“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是只想上战场杀日本人,这次是校长需要,我不好推脱,只此一次。”
汪主席的宴请堪比鸿门宴,杜云峰想起重庆临行前校长和戴局长的交代,也只能拎着x_ing命,强行上阵了。
饭局上的各位因为各怀心思,故作亲热,几乎到了强颜欢笑的地步。
杜云峰心知肚明,索x_ing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方明里暗里问他什么,他看起来率x_ing回答,其实是早期与重庆已经达成共识,哪些能出卖换取信任,哪些决不能说,他心里非常有数。
俞主任端着满满一杯白酒来敬,杯沿碰杯沿,几乎满溢,这位大魔头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云峰兄,你能来我们很高兴啊,你可是能人,能舍弃重庆的高官厚禄来我们这里共事,我们可是三生有幸啊!”
这话说得恭维,其实暗挖陷阱,意指杜云峰来南京来得蹊跷。
杜云峰哈哈一乐,四两拨千斤地说道:“俞主任,你这就不懂了,高官厚禄也要用命享受才行,杜某人从山东一路打到湖南,一路打,一路退,手底下的师长团长死了一茬又一茬,杜某也不是精钢纯铁打的,能坐在这抽烟喝酒,干嘛把自己往死路逼呢?”
“说得也是,”俞主任马上附和,“云峰兄活明白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日本明治维新之后国力强盛,其军事国力非我们可比,强行以卵击石只能自取灭亡,最后受苦的还是老百姓不是?”
“那杜某说得可是有点道理?”杜云峰笑眯眯的问。
“正是这个道理!”俞主任回道。
“那还不赶紧干了,一滴都不能剩!”杜云峰一抬手把对方的酒杯推到嘴边,勾起另一条胳膊搂住对方,差点强行给对方灌下去。
“唉,云峰,坐,坐下来!”汪主席拍拍凳子,心里同时给杜云峰贴了个“莽夫”的标签,“坐下来喝嘛!士群又跑不了。”
众人察言观色,一阵哄笑。
杜云峰晓得几十只眼睛其实都在观察他一个人,与其让这些人都清醒冷静的挑他毛病,还不如有酒大家一起醉,谁也别想当冷静旁观者。
杜云峰做土匪时都是端碗喝酒,最近几年也没少喝闷酒,简直海量到不知底在何方。
施展起推杯换盏神功,他不光自己敬酒,还来回挑事让别人喝,可怜那汪主席只是文人出身,连着喝酒连菜都夹上不,没多大功夫就头重脚轻了。
而眼见那杜云峰见了好酒跟见了亲爹似的,一边喝还一边吧唧嘴,香得不过瘾的摸样。
俞主任被杜云峰带了节奏,这会儿说起了黄埔七拐八拐的关系,又谈到二人竟然都熟识那位戴少琪军官,竟是又加了一层缘分。
俞主任晕头晕脑的就与杜云峰撞起了杯子,为了互相表示敬意,都想比对方酒杯低一些。
于是,二人隔着汪主席,一路攀比谦让,酒杯从桌子上比赛似的低到了桌子下。
只听汪主席不堪忍受的喊了起来:“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一边谦让去,都洒我裤子上了!”
杜云峰哈哈大笑,豪放地说道:“汪主席,您看看,我站起来喝您让我坐下,我这坐下来,您又让我站一边去,卑职实在无所适从啊!”
众人都喝了不少,有那酒量差的,也放开了跟着嘎嘎大笑。
汪主席被他的大嗓门吵得头疼,感觉鸿门宴快办成了菜市场,他酒量不济,眼前一阵阵发晕,于是决定努尽全力,来个最后一击。
只见他一脸正色,忽然一拍桌子,严肃无比的说:“杜云峰,不要再装了,你当我对你一无所知?你是得了重庆的授意来诈降的。”
宴席瞬间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的朝向杜云峰,别说屋里这十几人,外边里三层外三层的也都是有备而来的。
除了自己是赤手空拳,这里都不是善茬。
杜云峰快速在脑袋里盘算了一圈,到底是什么环节走漏了风声。
见他不说话,汪主席加了一句更釜底抽薪的话:“你以为我是那么好杀的吗?”
杜云峰心里的石头忽地一下就落了地,他的任务清单里,没有刺杀汪精卫这一项,那么至少可以看出,就算走漏了消息,也走漏的有限。
“杀你?”杜云峰放松下来,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摇晃,嘴角挂起轻蔑,“杀j-i焉用牛刀!”
俞主任最先反应过来,汪主席这是诈杜云峰呢——如果杜云峰身上有什么疑点,自己这特工76号会不知道?至少宴会前会重兵戒备吧。
而且,杜云峰这话说的太失礼了,杀“j-i”,“牛”刀,他这是根本就没把汪主席放在眼里。
“唉,云峰,你喝多啦,汪主席和你开玩笑呢,这都听不出来?”俞主任赶紧打圆场,又转而毕恭毕敬地对着汪主席铺台阶,“汪主席,我您看看您说的,云峰千里迢迢的来,他手里几万兵马都不是吃素的,何苦单枪匹马搞刺杀,都让您说成滑稽戏了。”哈哈哈,他自己说完大笑起来。
其他人当然卖面子,按了开关似的,捧场地笑起来。
杜云峰不言不动。
既然没有试探出对方,汪主席心里稍稍放下点心来,于是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赶紧顺着俞主任的台阶往下溜:“开个玩笑嘛,云峰这一来,也不来拜会我,自己先跑到上海去逍遥快活,我这也是气不过,吓唬吓唬他嘛,到底还是年轻人,这脾气,可真够呛。”
俞主任赶紧端着酒杯去哄杜云峰,杜云峰心知肚明这个台阶得大家互相给,于是脸上稍稍缓和了神情,不过眉眼之间却多了生分,他说:“汪主席,我为了来南京,车都让人炸了,这份诚心天地可鉴,去上海也是养病,到现在都要时不时头疼。云峰此来拜会,完全是黄埔同门李主任的推荐,其实云峰自己倒是无意仕途,不夸口的讲,为党国尽忠这么多年,积蓄杜某自己还是有一些的,只想过个太平安闲的生活,汪主席身边人才济济,云峰并无意环绕周围……”
“唉唉……”俞主任赶紧打断了他,这话头越来越不对,“云峰,你这可是气话,像你这样的军事人才要去做闲云野鹤,不亏得慌?你问问汪主席让不让?你问问人民让不让?”
“俞主任,我真的无意于此。”杜云峰将计就计,当真开始拿乔了。
到了这个时候,汪主席只得站出来收场了,他调动出慈眉善目的面孔,谆谆教导起来:“云峰啊,你可不要赌气,半个中国都在水深火热之中,你能坐视不理?你做什么职位,我都给你想好了……”
杜云峰赶紧抬手推辞:“汪主席,您收回成命吧,云峰是真的不想再做官了……”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加官进爵,在杜云峰这,烫手山芋似的推来推去,白给都没人要似的,场面简直没法看。
汪主席只觉得酒劲袭来,跟杜云峰这个胡搅蛮缠的也说不明白,索x_ing挥挥手,摇晃着站起身,在众人的搀扶下,他闭着眼睛扶着额头,一步三晃地往外走,边走边说:“就这么定啦,你到这就得听我的,别在推辞了。”
杜云峰作势欲追,又被其他人按回座位。
“乖乖,你就别推辞啦。”
“可不是,汪主席都让你给吓跑了,还追?”